直到再也想不起更多的荣誉称号,孟春景才把手收回,趴在桌上愣神。
任平生却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她,说,“走吧。”
孟春景仰头回视,“去哪儿?”
“去把自行车还给你表哥。”说着,他俯身抄起桌上的车钥匙。
孟春景一愣,“你又要骑车带我?”
她想起任平生骑车带她去大棚底时的情景,后背发烫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她的表情在任平生看来却是另外一层含义——虽不至于嫌弃,可怀疑和抗拒却是有的。
任平生皱了皱眉,几分不悦地问,“怎么?”
“……你骑车技术不行。”孟春景以此为说辞,自认为理由非常充分,“你回家歇着吧,我自己去。”
“不行。”任平生理由也很充分,“许姨让我看着你。”
“……我又不会跑。”
“不管你跑还是不跑,我都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
最后的结果是,任平生回家把自己的自行车骑来,两人各骑各的。
不过他还是有所防备,特意把车钥匙塞进自己口袋,取车回来才还给她。
孟春景简直服气。
两人骑车来到赵家庄,径直来到大姨家。
院门开着,只有大姨许秋菊在,这会儿正在阴凉地里洗衣服。
“大姨。”孟春景叫了一声,推车进院。
许秋菊一看到她就乐,一转眼看到任平生,愣了一瞬,随即眉毛一扬,眼睛都亮了。
孟春景不用想都知道她在瞎寻思啥,赶紧介绍道,“这是我邻居,没事跟着来瞎溜达……我哥呢?”
她把车支在院子阴凉处,往屋里扫视一圈。
“谁知道野哪儿去了。”许秋菊笑着打量着任平生,“这小伙比前几回来的那两个都漂亮嗨。”
孟春景嘴角抽了抽,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许秋菊追着任平生一个劲地问:
“你叫啥?”
“多大了?”
“是春景同学不?”
“你爸妈身体咋样?”
“他们是做啥的?”
……
她大姨就这性格,热心肠,絮叨,爱打听。这种连环问法,别说是任平生了,她听着都头大。
孟春景起先有点尴尬,后来一想,是他自己非要跟来的,既然来了,就顺带接受一番来自大姨的“热情”吧。
孟春景心安理得地看起热闹来。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任平生竟格外配合,对于大姨的盘问,他不仅一一作答,态度还一如既往恭谨礼貌。
好一会儿,许秋菊终于心满意足,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孩子,知书达理,前途光明。”
孟春景险些笑出声。
可就在这时,许秋菊突然朝她走来,不无兴奋地问,“高考出成绩了不?”
孟春景心情瞬间荡入低谷,“还没……”她低声说。
“我们村一个考生认识教育局领导,已经提前查到成绩了,要不我去问问,也帮秋爽查一查?”
“不,不用!”孟春景摇头拒绝,“不用那么着急……”
“咋能不急?要不就去学校问!秋爽这样的尖子生,学校肯定乐意给提前查分。”
“……不差这几天。”
“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行吧,那领成绩后记得把好消息告诉我,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
孟春景心仿若被扎了一下,酸涩,痛楚,一时间竟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恰在这时,任平生的手臂碰到她的肩膀,孟春景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许秋菊不疑有他,又说起当年赵一鸣高考后收到成绩单的情景。
“那一天啊,就跟做梦似的,你说你哥天天不着四六,也没见他用功,没想到竟然考上了,还考得不孬!哎,连老师都没想到,你姨夫也说是祖坟冒青烟了,赶紧带着你哥去上坟,要我说呀,你哥的名字取的好,赵一鸣,一鸣惊人嘛!你姐的名字也好,秋爽,丰收的季节,秋高气爽,是好意头!”
许秋菊越说越起劲,孟春景却越听越烦闷,刚开始还能勉强地假装笑一笑,到后来索性连装都不装了,只垂眸冷脸地站着。
“春景,你不是说一会儿还有事吗?”
任平生突兀地打断了大姨的话,后者讪讪地闭了嘴,看向孟春景。
孟春景却还沉浸在低迷的情绪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任平生把手腕伸到她面前,“你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孟春景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对许秋菊说,“是的,大姨,我确实还有事,得赶紧走。”
说着提步朝门口走去,任平生紧随其后,和大姨道别。
许秋菊送出门口,仍不忘嘱咐一句,“别忘了来报喜。”
孟春景假装没听见,抓住任平生的衣角,跳上后座。
几乎是落荒而逃。
及至行出赵家庄,孟春景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他的衣服。
她赶紧撒开手,几分心虚地清了清嗓子。
“你车技进步了。”她不自然地说。
任平生似乎笑了一声,“谢谢夸奖。”
“……”
这次他骑的是二八大杠,孟春景坐在后面,比之前坐在变速车车架上不知要舒服多少。
她渐渐放松下来。
任平生并没有带她回家,而是来到“吕家小炒”。孟春景看着任平生,用眼神示意他解释一下。
“吃点东西再回。”任平生问,“你不饿吗?”
奔波了大半天,连早饭都没吃一口,孟春景心里装着事,竟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
不过饭还是要吃的。
她跟着任平生走进小店,吕姨正在收拾餐桌,看到他们便笑了起来。
“平生,这是……”她看着孟春景,想了片刻便脱口而出,“春景!”
孟春景连忙叫了声“吕姨”,任平生则坐在惯常坐的位置上,笑着问,“吕姨,最近生意怎么样?”
“还行,老主顾多一些,今天想吃啥?”
“老样子。”
“好嘞。你给春景倒杯水,我去厨房。”
任平生从善如流地拎起茶壶,倒了杯水,放在孟春景面前。
“谢谢。”孟春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任平生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即在她旁边就座,微偏身子看着她,“你还有没有想吃的菜,我去让吕姨做。”
孟春景摇摇头,“随便吃点就行。”
她盯着桌面,呆呆的,半晌,突然开口,“我有点理解我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
那么多期待的眼神,会在即将到来的某一天,变成失望,叹息,甚至是质疑……
“我希望成绩来的晚一些,最好永远不要来……”她低下头,桌上落下一滴泪。
任平生注视着那滴泪,眸光晦暗深沉。
好一会儿,他开口道,“春景,你姐不会有事。”
孟春景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期待,“真的吗?”
任平生笃定地点点头,“真的,她不会有事。”
“你不要骗我,”孟春景目光急切,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比别人聪明,你说的话,我总是更愿意相信。”
任平生微愣,目光迟滞地看向覆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觉得那一处仿佛就要燃烧起来,他忙用另一只手端起杯子喝水,可不知怎的竟莫名呛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
孟春景赶紧拍抚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没想到越拍,任平生却咳得越厉害,连脸都红透了。
他边咳边起身,“我出去透透气。”说着快步跑出了门。
再回来时,桌上已经上了一道菜,孟春景却没在桌旁。
此时她站在墙边,正凝眸盯着一张旧地图。
“在看什么?”任平生问。
孟春景转头看他。
厨房里传来烹炒的香味和声音,桌旁的风扇一边旋转,一边发出嗡嗡蜂鸣。
他朝她走来,就好像凭空进入一幅老旧的画作,他孑然一身,仿佛不属于这烟火尘嚣。
孟春景一瞬恍惚。
须臾,任平生已走到她身旁,目光也落在那张旧地图上,“你在找远滨?”
那丝奇异的恍惚转瞬消失,孟春景点点头,问他,“你去过远滨吗?”
任平生转头看她一眼,顿了顿才答,“没去过。”
“那你怎么知道那里距离锦城二千多公里?”
任平生一愣,回答得有些吞吐,“……地图上有,看地图就知道了。”
孟春景偏头看向地图,看得非常仔细,“可是地图上只标了位置,也没告诉你距离多少公里吧?”
“……不是有比例尺吗?换算一下就得了。看来你地理不怎么样,以后多读书吧。”
孟春景瞪着眼睛,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任平生,你……我只是随便问问,和你讨论讨论,你竟然瞧不起我?”
任平生也是没想到她竟会这么解读自己的话,赶紧解释,“我没有瞧不起你……”
“嫌我读书少还不是瞧不起我?”孟春景瞪着他,“谁闲着没事研究地图啊,连比例尺都看,多费眼睛!”
“看地图哪能不看比例……”
“行了行了别说了!”孟春景走到桌旁,坐下,双臂一叠,横在桌上,脑袋往胳膊上一趴,只留给他一个头顶旋儿,“烦人。”
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