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待会儿把6号床的药配一下,11号床还没有醒过来。”白衣的护士步履匆匆走过。
“还没有醒啊?这都两天了。”
病房里的人听着声音逐渐变小,不一会儿又恢复到刚才的宁静。
冷白的日光透过帘子斜斜地在病床上铺了一角,照亮了虚虚搭在床边的手,手背上青筋毕露,很瘦。
贴着医用白胶带的针头连着立在床头的输液管一滴一滴地落下,隐约与昏睡的人微弱的呼吸互相配合着,床头上挂着的白色卡片上标着“11”。
诸伏景光身上换了一件宽厚的灰色休闲棉服,此时双手插兜靠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已经剔去胡子的脸庞此时被衬得年轻又帅气,可是接触到他的人第一时间反而会先注意到这人身上成熟内敛的气质。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充斥着这里每一个人的嗅觉,味道奇怪却不刺鼻,诸伏景光并不讨厌反而有些喜欢。
可是现在绷直的嘴角,还是暴露了诸伏景光此时的情绪。
那双剔透的蓝眸此时亮的惊人,正趁着床上的人还是昏迷的状态下,敏锐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描着那张陌生的面孔,想要找出些破绽来。
可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插在兜里的指尖微动,两指指腹来回绕了两圈后还是没压下心中的情绪。
诸伏景光盯着病床上正在昏迷不醒的少年,一头自然卷的浅棕色头发乖巧地压在枕头上,少年眉目沉静,鸦羽般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脸色却异常苍白,透过蓝纱的冷光照得人如同快要消失一般。
又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诸伏景光心想。
易容还是……?
他犹豫片刻后伸出右手,轻轻地抚上有些稚嫩的脸颊,能够感觉到与脸形不太相符的棱角从指尖传来,就像是原本真正面貌的触觉,而肉眼看到的只是如同镜花水月般的幻觉。
诸伏景光稍舒了一口气,心中的想法被印证后也没了顾忌。可谨慎起见,他倾斜着身体,右手顺势绕远了一些,轻轻拨开沾在脸侧的浅发,指腹摸上耳后。
他摸到耳廓后有些不一样的温热触感,那双如琉璃般剔透的蓝眸润上一层柔和,嘴唇微勾。
——是松田。
可是,诸伏景光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也没有松手,有些好奇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就好像那次一样……
此时再回想起来,诸伏景光都有些不记得时间了,明明才过了两年,他却只记得那是在快要暴露前,他几乎每天都浑浑噩噩地完成邮件上被分配给他的各种各样的任务,上面无一例外充满着血腥与压抑的恐惧。
与虎谋皮的贪婪的政客,被掌控的天才科技人员,里世界刀尖舔血想要活着的人,意外被搅入其中的无辜人,没有一个能在黑衣组织行动组的枪下活着。
诸伏景光一直都知道这种组织的行事方式几乎和它的背后操纵者一样多疑。
而日本负责人的琴酒如同守门的鬣犬一样忠诚凶恶,几乎怀疑着每一个人,没有人能避免琴酒突如起来的试探,苏格兰也不意外。
他谨慎地做着任务,虎口每天都会被枪磨得发红,薄薄一层的茧子变得越来越厚,生怕哪一步会被琴酒抓住一点破绽,到最后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他一开始害怕自己牵累zero,后来也害怕暴露成为赫雷斯的松田阵平。
天生的杀戮者没有同情别人的能力,却又十分了解形形色色的人会在什么情况做出什么反应,这是天赋,也是看头。
显然苏格兰并没有能力成为这种人,可他伪装成为这类人。
而在他暴露前的最后一次任务,他和松田见了一次面。
“赫雷斯,你怎么在这里?”
他听见铁锈的门咯吱的声音,惊讶地转过头,在组织里向来冷傲的人——那张被他怀疑了无数次的陌生面孔难得是这副被精心打扮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松田阵平从来不和他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组织,诸伏景光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在组织里做什么任务,但相处半年的时间足够他了解并相信自己的同伴。
在松田被他“逼供”前,诸伏景光也只是从几个代号成员嘴里提过几次赫雷斯的名号,他那时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松田与琴酒、贝尔摩德之间的关系有些不一样。
确认松田阵平的身份后,这种潜在的危险让他心里下沉,诸伏景光本想在这次任务结束后和零见一面,好好聊一聊松田的情况,结果一个两个的根本找不到行踪,苏格兰也没想到能在这时见到松田。
那身上一眼昂贵的黑色定制西装先不提,诸伏景光略过胸口价格不菲的胸针向上打量,那头一直被主人嫌弃的卷发此时如波浪般灵动,额前因为没有了发丝的遮挡,往日冷冽的下三白此时也遮不住皮下的那几分慵懒随性。
诸伏景光轻轻皱眉,他还是看不惯这张脸,尤其是在知道是松田的情况后。
松田阵平不想回答这人有些迷茫的语气,他急忙地走了过去,一把扯下苏格兰身上蓝色外套的兜帽,拉开拉链后想把外套从他身上拽下来。
苏格兰,也就是诸伏景光被这情况搞得一脸懵,但是他虽然不知道松田要干什么,但看出朋友情绪流露出来的不安,还是顺从地脱下外套递过去。
松田阵平被他这顺从的动作搞得停顿了一下,还是接过后来回翻看检查了一番。
诸伏景光看见松田阵平在外套的缝合边找了一圈,最后在帽尖的地方猛然顿住。
苏格兰意识到什么,眉头还没皱起,眼前先闪过一点红,他稍微偏头看见松田阵平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巧的U型剪,直接开始拆线。
诸伏景光稍微放下心来,他相信松田阵平的能力,但……苏格兰微挑的凤眼为了看清,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
诸伏景光稍向这人靠近了一步,这才确定心里的想法,只见松田的腰侧的布料已经被血液浸湿了一个鸡蛋大的部分,而他刚才看见的红是伸展时绷紧的腰带下露出的扎在里面的白衬衫。
——松田受伤了。
诸伏景光意识到这一点,被风吹僵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一些。
他抬头看过去,松田不知道从帽子里找出了什么,正举着那个米粒大小,类似芯片的东西思考着。
诸伏景光没有出声,他从脚下的琴盒里拿出常用的绷带走到松田身前。
“赫雷斯,琴酒知道你来吗?”
松田阵平微挑眉,看着景老爷明明脸上是不赞同的表情,嘴上说得却是这么挑衅的话,他回道,“琴酒?他可没资格管我。倒是你,苏格兰,你昨天去杯户饭店是见到了Pisco吗?”
诸伏景光翻译,他昨天做任务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个皮斯克盯上了,东西很可能是这个人
放在他身上的。
苏格兰冲他一笑,手上悄无声息地动作着,说出的话却让车上监督的伏特加听得一身冷汗,“那是谁?赫雷斯你是又发病了吗?还是昨天你在杯户干了什么事情心虚了,想要杀了我再杀了琴酒?”
松田阵平知道自己犟不过景老爷,手举起来乖乖地让他方便操作,嘴上没停,“哦?你说我现在杀了你怎么样?苏格兰。”
诸伏景光拆下被血浸透的绷带,看到一条长十厘米左右的伤疤,眉头拧了又拧,说出得话带了写情绪,“那你动手试试看,看看是我的枪快还是你的刀快?”
松田阵平无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诸伏景光才稍微找回些理智,又说道,“我记得组织可是规定过代号成员之间不允许动手,赫雷斯你是叛徒吗?”
诸伏景光将新的绷带缠好后,看见松田阵平的手机响个不停——是从他们第二句就打过来的。
松田阵平邪肆地勾着笑容,他将亮起来的那面翻过来给他看,上面显示着——琴酒。
之后的事情,松田究竟是收到了惩罚,还是被琴酒威胁了一发子弹,诸伏景光再也没有办法知道。
……
现在,他或许可以亲口问问本人。
诸伏景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病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
“砰。”
诸伏景光猛然回头,才发现是班长买的向日葵掉在了地上。
他松开手,不明所以地看见班长掏出兜里的手铐。
“班长?”
班长一脸恍惚,刚才见到的情景现在还在脑海里重映,这个几年不见的同期刚才动作暧昧地摸着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少年的脸,动手动脚地拨了少年的头发,还摸着人家的耳朵不放。
伊达航越想越觉得身上的警徽发烫。
诸伏疑惑地看向还没进门的萩原研二,肩膀一抖一抖地似乎在笑着,向来默契的同期在接收到他疑惑的目光时,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
伊达航拿着手铐严肃地走向他,表情上写满了恍惚与惋惜。
萩原研二在后面学着班长的模样,向后捋起头发,表情严肃,板着脸比划着,“几年不见没想到你变成了这种人”,“我看错你了诸伏”,“作为警察我要大义灭亲”,“他还是个孩子,而你已经快三十了。”
简直就是班长的心里话附体。
诸伏景光看着越来越详细的指责,嘴角微抽,眼前的金属锋利的光芒闪过,他慌忙摆手往后退,“班长,你误会了,我刚刚什么也没做。”
萩原研二一把捂住脸,无奈地想,完了,小诸伏,越描越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