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寒州捏了捏拧成一团的眉心,好像能听到头顶白发噌噌往外冒的声音,面壁思过般站在审讯室门前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喉结微动,把所有情绪打包咽进肚子里,眼睛一闭,这才推门进去。
审讯室里,秦栎双眼无神的瘫坐在椅子上,听到声响,双手不轻不重的抹抹脸,套近乎似的冲孟寒州说了句:“来了。”
孟寒州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又冒了起来。没什么好脸色的用力拍了拍桌子,“坐好。”
秦栎不情不愿的坐正,“以前都是旁观你审讯,这次被你审讯,感觉……啧,还挺特别。”
有病?
“谁跟你嬉皮笑脸,严肃点!”孟寒州眯了眯眼,前倾身体,紧盯着秦栎的眼睛。
秦栎浑身不自在,扭了扭,努力避开他的视线。
孟寒州:“怕你连死都死不明白,我好心的给你捋捋。”
“第一次,我们刚开始查钱利,结果第二天他就被人扔在了市局门口。第二次,好不容易查到那帮人的窝点,结果又提前一步被搬空。”孟寒州吸了口烟,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冷哼道:“你是不是以为市局全tm是傻叉?你可能不了解,重案组的这些兄弟都是从一进市局就跟着我的,他们什么样我最清楚,不管发生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一定不会在我的怀疑名单上。但是你不一样。一切都是在你进入市局后才发生的,你一个外人,我不可能不怀疑你。”
他挑了挑眉,左侧嘴角微扬,“所以这次我做了两手准备。”孟寒州把几张画像甩在秦栎脸上,“我记得你是唐承意介绍来的吧,这个你怎么解释?老师在全国各地开讲座分享经验,结果亲自教出来的学生连一张最基本的画像都画不出来?”
秦栎僵硬的转动脖子,瞥了一眼,耸肩:“我解释不了,画像本来就是根据抽象的描述画出受访者记忆里凶手的样子,有偏差很正常,而且每个画像师画出来的作品或多或少都会带属于自己的理解,不可能保证完全客观,你们要是非要准确,直接看监控不是更快?”
“哼,属于自己的理解?那你tm干脆去做艺术家得了,做什么画像师!”
秦栎刚想开口辩驳,孟寒州提前预判道:“你也不用说是你的专业能力弱,在我这儿,不认。”
秦栎准备了好久的解释词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的机会,愣是张着嘴怔在了座位上。
“我把王泽描述的样子记录下来发给了另外三位顶尖的画像师。哦对了,顺便把你画的也发过去了,让他们给你指点指点。这种机会可不多,举手之劳,不用谢我。”
“嘶。”孟寒州假装惊讶,“你猜他们看了以后怎么说。他们说你就是在故意模糊画像,故意隐藏真相,阻碍办案。”
秦栎咽了口口水,一语不发。
孟寒州低头看了眼手上还残留着血迹的u盘,目光瞬间黯淡下去,不过很快恢复过来,只是抬眼间神色更加冷冽了几分,语气也更加冰冷,“站在窗边亲眼看着同事死在面前的感觉怎么样?”
“和你们感同身受。”
孟寒州身边记录的小警员听到这话直接炸毛,就要发作,被孟寒州硬生生给按回了座位上。
小警员:“你这个杀人犯还有脸说感同身受?我呸!你他妈要不要脸!”
秦栎呵呵一笑,“杀人犯?孟队,现场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杀人的是刀疤,不是我。我最多只是没有帮忙而已,要是这都能算杀人犯的话,那当时冷眼旁观的你们一个也逃不掉,就算不是杀人犯,也是帮凶。”
手里的烟被孟寒州一把捏烂,尽管火星子已经把他的手心烫红,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拳头反倒越捏越紧。
他一直在心里默念要冷静。
“随便你怎么说。不管你嘴上功夫有多厉害,你所有的犯罪证据李朝早都已经找到。该你背的罪,你一个也逃不掉。”
“还有,刀疤不是他派来帮你甩掉李朝的,是为了他自己能金蝉脱壳吧?”
秦栎眼眸动了动,“什么?我听不懂。”
“别装了。那间房子里,除了你,还有一个人。他才是主角,是他策划了这一切。你来到市局做卧底,也是他的安排,所有的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你们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
“孟队,少看点电影吧。好,就算真有你说的这个人,那我问你,我为什么要帮他?他又凭什么觉得能操控我?”
“别着急,其中的原因,你会开口的。”
“哼,你也太自信……”
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寒州打断。
“是唐承意。”
秦栎愣了愣,装作没听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迟疑停顿的那几秒在孟寒州看来,和招了没什么区别。
“我见过很多罪犯,其中的很多人坐在你现在的位置时,都比你更加冷静善辩。”孟寒州缓缓靠在椅背上,勾了勾嘴角:“你跟他们比还差了点儿。”
秦栎脸色发白,手指也有些止不住的颤抖。他舔了舔干涩麻木的嘴唇,挤出一个笑容:“是吗?可惜,你猜错了。我身后没有人指使,你不用再猜了。”
“你以为你咬死不松口,我们就真的查不到了吗?秦栎,在警局卧底这么长时间,怎么还那么天真?”孟寒州说。
“好,你说你背后没有人,那我问你,你和刀疤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要让他杀死李朝?又为什么不在他作案后逃离现场,反倒是站在窗前看着,等着被抓?为什么在知道钱利的下落时不上报,反倒要把他半死不活的仍在市局门口?刀疤几人聚集地暴露之后你又把他们安排去了哪儿?你做这一切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想得到什么?这些你都能说上来吗?”
秦栎梗住,心一横,抬头说:“我可以回答。”
孟寒州双手环抱在胸前示意他说。
秦栎在脑海里进行了一场巨大的头脑风暴,安静了好久,才说:“找刀疤对付钱利是因为……我觉得他做的事太过分了,便宜他了,所以想找人整他。”
“刀疤他们聚集点被发现后我把他们安排在了城东一座荒废的仓库里。”
“具体位置。”
“我忘了。”
“忘了?”
“嗯,周围都是一片废弃仓库群,我哪儿还记得具体在哪儿。”
“继续。”
“我和刀疤是在一次街边团伙斗殴的时候遇到的。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成了朋友。”
孟寒州忍不住出声提醒他:“我建议你编的时候也编的像一点,刀疤还在我们手上。”
秦栎皱眉:“我说的是真的,信不信随你。”
“杀死……李朝,只是我想看看你们的反应,好奇。”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愣了,声音越变越轻。孟寒州脑子嗡嗡的,像是临近爆炸之前发出的警报。
“好奇?!你他妈再说一遍!”他一拍桌子跳起来,也顾不上粗鲁不粗鲁了,指着秦栎的鼻子骂道:“活生生一条人命,你跟我说好奇!好奇什么?好奇人死了之后什么样?那你他妈去法医室看啊!各种各样,现成的,要多少有多少!市局的看不够还有分局的,够你看了吧!好奇我们的反应?好了,现在你看到了吧?怎么样?您还满意吗?!”
整个审讯室都回荡着孟寒州的声音。他叉着腰缓了半天,发泄过后,有些头晕。坐下来扶着额头冷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不对。前面三个问题秦栎明显就是编的,但是也算还有点逻辑,至于第四个问题,他明明有更多其他的答案,为什么脱口而出了一个明显会惹怒所有人的答案……
不像是编的,更像是知道答案后下意识的复述。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秦栎也曾问过背后的人这个问题,这是对方的答案……
秦栎还想说,孟寒州已经不想听了。
回答的磕磕巴巴,没有任何价值。
“别说了。”孟寒州出声:“你背后的人疑心很重,就算信任你,也做不到全盘托出,所以你知道的也不过是皮毛。你也不用编了,太假了,这些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至于那人的身份,你爱说不说,”他懒得跟秦栎废话,一看到他就想吐,“让你说是给你机会,你不想说,我们也能查得到。”
孟寒州看了眼身旁的小警员,“就这样吧。”说着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审讯室。
楚秋寒和沈忱归一直待在监控室,里面发生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
两人看到孟寒州沉默的走出来,都很担心。
楚秋寒上前扶住他:“哥,没事儿吧。”
孟寒州摇摇头,很想笑一下让他们别担心,可惜尝试了半天还是笑不出来。
“行了,笑不出来别笑了。怪难看的。”沈忱归说,“秦栎说的我们都听到了。你千万别放心里去,什么帮凶,都是屁话。”
“嗯。”
沈忱归严肃的看着他:“这件事要是论责任,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你千万别把所有的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沈哥说得对,秦栎就是狗急跳墙,什么话都往外说。疯话而已,你千万别在意。”
“嗯。”
沈忱归:“等会儿刀疤的审讯我替你去吧,你休息会儿。”
“不用。”孟寒州一整杯水下肚,状态好了不少,“我去。老韩不是说也要来吗,他现在的状态怎么样?”
楚秋寒和沈忱归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楚秋寒:“韩哥到现在一口饭没吃,水也不喝,就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一直看u盘里的内容,我和沈哥去劝过了,没有用。”
孟寒州双手撑在膝盖上,起身道:“我去看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