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忘记了善良和仁慈,只知一味地与别人争夺成功,那才叫真正的平庸。——余秋雨】
埃丽安在对着镜子整理胸前系好的蝴蝶结。
那是一面可以评价衣着的镜子,是她七岁生日时,父亲从德国买回来的礼物。
“我认为还是选择亮色的领结更合适。”
镜子和埃丽安常常意见不合。
“但我在开学日不喜欢太亮眼。”
埃丽安说。
“你已经美得无法不亮眼了,我的小姐。而你——”
镜子话峰一转,埃丽安也通过镜子看下价格她身后一脸不开心的佐拉。
“佐拉小姐,你的脸色可不好,我认为你应该去普瑞姆派尼尔夫人美容魔药店而不是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要不然真对不起你胸前的级长徽章。”
佐拉未置一词,只是用眼神在骂“愚蠢的镜子”。她胸前是被擦得闪闪发光的级长徽章,这是在前几天收到新学期书单时从霍格沃茨一起送过来的。
埃丽安带上她的棕色绒面礼帽,提上手提箱,挽上妹妹的胳膊往房间外走。
“她的脸色可不是魔药可以解决的。”
佐拉是很豁达的女孩,很少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见到她瘪着嘴,埃丽安就知道,又和布莱克家有关。
“我都想不通西里斯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波特家的洗发水吗?”佐拉到了国王十字车站都还在嘀嘀咕咕,“整个暑假,几乎没有一天不出门。天没亮就出门,半夜了才回家,或者干脆不回家———”
她翻了个白眼,长吁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那天遇到了,我都不知道雷尔这个暑假都是怎么过的。”
“是嘛。”
埃丽安听了太多了,但她一直都是不置可否地回应几句。
“你知道他在发什么疯吗?”
佐拉停在九号站台和十号站台中间。
埃丽安催促着轻轻推了佐拉一把,等她冲进墙里后确认周围没有麻瓜注意到之后,也冲向墙面。
“他做什么事会让我知道?”埃丽安塔上九又四分之三之后继续挽上佐拉的胳膊,“你问我?认真的?”
佐拉啧了一声,语气轻缓了一些:“我看你们最近关系有比较好嘛……”
埃丽安也觉得她和西里斯的关系有比较缓和,但她说不上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上次碰到他,他和他的那些朋友买了一堆的羊皮纸。”埃丽安说。
“羊皮纸?”佐拉扯了扯嘴角,“上次还听雷尔说西里斯还自己种了一盆曼德拉草。”
“这个家伙,真是———”
“真是有病。”佐拉抱怨了一句。
这时埃丽安看到了雷古勒斯。他站在人流之外,明明是挺拔俊朗的样子,气质却像一位隐士。
她很自然地松开手,目送妹妹走向心爱的男孩后,独自走上列车。
九月一日总是这么热闹。
好友重聚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还有充满好奇的一年级新生瞪着眼睛懵懵懂懂地四下张望。
埃丽安慢慢地走在过道上,去找她常去的车厢隔间。
费莉希蒂被埃丽安撺掇着去找埃德加了。
埃丽安坐下之后就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这趟孤独的旅行该做些什么。
远远听见列车启动的嗡鸣,窗外的景慢慢往后走。天边好大的一朵云也在往后走,独自地,自由地,继续随着风,周游世界。
车厢外很快就有一刻也静不下来的学生开始走动,从这一头到那一头,从那一端到这一端,络绎不绝。
前些年,埃丽安还会忍不住通过推拉门上的小窗寻找某个身影。
现在,她翻开那本名叫“死亡”的书,慢慢地啃着这些难懂的古代魔文。
有人敲了敲门,推拉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外面的喧闹跟随着这位意料之外的旅人冲进了这安静得突兀的隔间。
埃丽安应声抬头,错愕地眨了眨眼。
“邓布利多教授?”
邓布利多捎带抱歉的神色,眉眼弯弯地问:“你好,特拉弗斯小姐,你这里还有空位给我这位老人家吗?”
“哦,当然,请坐。”埃丽安回以微笑,“我都不知道校长先生也是坐霍格沃茨特快去学校的。”
邓布利多在埃丽安面前落座之后爽朗地笑了起来:“你想得没错,我确实不常乘坐列车,准确说是在我成为教授之后……”
他的眼里都是温和的光:“但你要知道,年纪大了之后,很容易回忆以往。”
埃丽安很是理解地点点头:“青春很美好,不是吗?”
“说了不符合你这个年纪的一句呢,特拉弗斯小姐。”
邓布利多又笑了。
埃丽安其实对这位校长并不熟悉。她只知道邓布利多出色的那些成就,其他的就知之甚少。
她也不会想到有机会和校长促膝长谈。她在学校里不算出众,也没有什么响当当的名号。她以为自己只会是多年之后教授们回忆时会提到的“埃丽安·特拉弗斯啊,对,我记得有这样一个学生,但却想不到有什么记忆深刻的……”那类学生。
“嗯,大家都会说我比较成熟。”她说。
“你认为呢?”
她思忖了一会,也点点头。
邓布利多不语,埃丽安又说:“这不好吗?”
“好啊。”邓布利多说,“成熟是一个好的品质,只不过———”
“只不过?”
他笑得和蔼:“这是我一个过时的老头的想法,不一定对。我还是更希望我的学生在成长的过程中快乐单纯一点。”
“快乐单纯也很好,沉稳成熟也很好。”
这位老人又笑了:“又说了很不得了的话呢。”
“教授,你这样说我就有些惭愧了。”埃丽安微笑着回应。
埃丽安一直在观察对面的神情,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
总觉得这位校长先生有点……
不太正经。
其实在埃丽安二年级时无意看到邓布利多教授在一次开学晚宴上多次把手伸向教职工长桌上那碟基本上没人去动的滋滋蜂蜜糖时,她就已经察觉到这位校长比较特别。
而今天的谈话让她更加确信。
她擅长察言观色,然后对答如流。现在却显得有点拿不定。
“请原谅我的失礼,老实说我对你的认识不多,但今天我注意到我有一个心性远超同龄人的学生。”邓布利多没有让气氛冷下去,紧接着说。
“你不觉得我年纪轻轻就心如槁木吗?”埃丽安一副欣然接受的姿态。
邓布利多摇头:“这就太夸张了。你常常得到这样的评价吗?”
“可能是我的误解,邓布利多教授,但我刚刚从你的话语里读出了一点这样的意味。”
“那我真是太失礼了。”邓布利多依然保持着笑颜,“但请再原谅我的一点点失礼,我想我刚刚也听出了一点你在认同我的意味。”
列车已经驶入原野,隔门外的走道里传来学生的打闹声。
埃丽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到窗外夏末的沃野千里。
“嗯,说好听是成熟,说不好听就是老成。毕竟没有一个年轻女孩会被喜欢说老成吧?”埃丽安轻声说,旋即轻松地笑了笑,“女孩都是很怕老的嘛。”
“为什么害怕衰老?”邓布利多又问,“那是人生另一段不错的旅途。”
“我觉得变老了就不好看了。”埃丽安说,“当然,我见过很多气质优雅的老夫人,只是我自己……”她说,“我不想。”
邓布利多发出了一声稍显佩服的感叹。
埃丽安歪了歪脑袋。
“我遇到过一些学生,他们也说不想做某些事,不喜欢某些事———”邓布利多意味深长地看着埃丽安,“而他们都为此天才般做出一番大作为。”
埃丽安这时候忽然才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拿着什么书,往怀里收了收。
“这就是我最怀念年轻时的地方。”邓布利多说,“只要不想,就敢去改变。”
埃丽安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这本书怎么看也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正经学生手里。虽然研究黑魔法的大有人在,但面前的可是这个世纪最赫赫有名的白巫师。
这不是被逮个正着吗?
埃丽安也不知道邓布利多到底言下何意,只能按兵不动。
按理来说,邓布利多不应该来和特拉弗斯家家主的女儿有这样的交流。他们的立场在外人看来都泾渭分明。
尽管他是随口聊聊的姿态,埃丽安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很好奇,你要怎么改变呢?”邓布利多饶有兴致地问。
他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像一个乖巧听故事的孩子。
他看埃丽安不说话,又问:“是我问得太唐突吗?”
埃丽安眨眨眼:“不,也不是什么秘密……”
“那是不能和我分享吗?”
“也不是,但就是……你不会和我的父母说起这件事,对吗?”埃丽安没来由地觉得邓布利多确实不会,但她又不确定。
“这就是一次闲聊,我认为不必要人他们知道。”邓布利多说的话就是给人很可信的感觉。
“嗯,尽管说,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想想怎么永葆青春?”
“不是。”埃丽安说,“我只是想能不能找一个体面又平静的方式,在我想的时候,以一种浪漫的方式结束我的生命。”
邓布利多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你和多少人说过这个想法?”他问。
“没有。”她摇头,“因为这样很自私。但我确实是这样想……我并不是一定要这样做,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行性。”
“保持好奇是探索新知的好状态。”邓布利多不置可否地评价道。
埃丽安不知道这位老校长到底想说什么,但看样子不打算没收她的书,那也就放心了。
“现在看来我可以明白为什么分院帽把你分到了拉文克劳。”
“现在看来?”埃丽安很擅长咬文嚼字,她笑了起来,“你注意到我身上疯狂的那一面了吗?”
“这怎么说?”邓布利多这疑惑的模样显然是装出来的。
“我们学院比起其他学院常常出现怪人或者说疯子,不是吗?”埃丽安反问道。
“那就要看你如何定义了。”邓布利多饶有兴趣地说,“比如呢?”
“比如怪人尤里克,他做了那么多古怪且荒诞的研究还把水母当帽子。”
“那也是一种可爱的人生嘛。”邓布利多言笑晏晏地说。
“说的也是。”埃丽安还挺喜欢今天听到的这些评价的。
她虽然畏畏缩缩不敢去做,但确实有很多大胆的想法。
“我听说你们对魔药教授很喜欢在列车上招待学生?”邓布利多话峰一转。
“啊,对。”埃丽安点点头,“斯拉格霍恩教授的鼻涕虫俱乐部在列车上也会有聚会。这时候一般都会有一些新成员加入。”
“那我也去凑个热闹好了。”邓布利多说着兴致盎然地起身,“感谢你陪我这个无聊的老头子聊天。”
“和你聊天很开心,教授。”
邓布利多推开推拉门时又回头看了埃丽安一眼:“我也是,而且我很高兴地发现,有更多的学生拥有热烈而有趣的灵魂。”
道别了邓布利多教授之后,埃丽安独自坐在隔间内直到夜色降临。
她反复斟酌着校长和她的谈话,却没有得到什么新的结论。
这算什么?鼓励吗?
她并不觉得自己属于什么热烈而有趣的灵魂。她的生活不仅笼罩着传统的阴影,还能看得到着一成不变的未来。
可她总觉得邓布利多是刻意来和她有这一次交谈的。
列车到站,下了车之后苏格兰高地的风便迎面而来。埃丽安拢了拢被吹开的长发,随着人流走向无人驾驶的马车。
海格照旧用他洪亮的嗓音呼喊着一年级的新生到他跟前集合。有几个穿着格里芬多袍子的高年级男生也混入其中,挨个和海格击掌打招呼。然后沿路和几乎每一个学生都致以问候。
不少人往他们那里看去,所以也不怪埃丽安的目光也被他们吸引。
莎士比亚在诗歌里写道:
有人说你的缺点在年少放荡,
有人说你的魅力在年少风流,
魅力和缺点都多少受人赞赏,
缺点变成添在优点上的锦绣。
邓布利多说的那热烈而有趣的灵魂说的一定就是这类人。
光鲜、明亮、出尽风头。
或许有时会遭人嫌弃,但试问有谁不想体验一次这样的青春呢?
埃丽安再次把这样的心情收在了心里,走向树林更深处更幽暗的地方。
而那几个万众瞩目的男生中有个高个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了那个恬静又优雅的身影。看着她的长发在空中打着好看的卷,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大脚板,发什么呆?”
有人喊住他,他才收回神色露出大咧咧的笑容。
“没什么,走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