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喧闹赵昭有所耳闻，当他走回休息区，一直捏着彩蛋的手心汗湿一片。

将彩蛋连带着手洗干净，赵昭单手拎起这枚蛋状物打量了番。

他买的是幕后彩蛋。如果要通过彩蛋判断副本的进度，自然是幕后彩蛋最佳。另外，比起副本前半段，他觉得越到副本后面越危险，越需要道具，再加上他的能力……所以他买了幕后彩蛋。

彩蛋灰扑扑的，现在也不到开启的时间，看了下赵昭便将它收进了系统背包。他现在还剩下一百多的积分，左挑右选连买把匕首都不够，有点无奈，赵昭关掉了交易面板。

他脚磕在床边，大字状朝后躺去。放空一会儿后，他的手指悄然屈起，有些难耐。隔了几秒，他侧过身子，枕在自己手上，另一只手点开腕表，打开好友那栏，对着天臻的名字发呆。

凌乱的发丝遮住青年的脸颊，灰色的黑眼圈下是青白的肌肤。他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线，圆润的指腹轻轻落到那两个黑字上，进入和天臻的对话框。

赵昭坐直身子，燥热攀附上他的肩胛，他睫毛垂下，手指飞快地在对话框输入着什么，打出的话语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最终发出两个字。

【在吗？】

等了几分钟没有回应，赵昭松开被指甲烙下深深月牙的手心，迅速打到：

【我想问下个副本要不要一起。】

后半段“当然你觉得麻烦就算了”才打出两个字又删了。

太弱势了……赵昭想：大佬不愿意的话，会拒绝的。

关掉屏幕，赵昭依然难以冷静。他后背的皮肤隐隐发烫，过了几分钟，腕表传来震动，赵昭急忙点开。

天臻：【才看见。】

赵昭心一松，死死地盯着对话框等待下文。隔了一分钟，消息来了。

天臻：【不好意思。下个副本大概不行。】

另一边，别墅内。

天臻坐在沙发上注视着腕表，在他后方是风格各异但融合在一起还算好看的家具装饰。

金纹的摆盘盛放着饱满的水果，红色头发的青年拿起一个，清脆地咬掉。

他窝在另一边的沙发里，扫了眼天臻：“谁啊？”

天臻顿了下：“一个认识的人。”

龙翼被勾起好奇心，扬起一边眉毛：“下个副本很难，你会把他带来吗？”

天臻关掉腕表：“已经拒绝了。”

休息区。

看见天臻的答复，赵昭默默收回手。他的心像没有承接的东西，凌于深渊之上。他的身躯发麻，掺杂着几丝类似乳酸产生的酸涩，那酸涩自胳膊隐隐往肩头蔓延。

赵昭僵硬的手动了动，打出两个简短的字：【好的。】

他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看了会儿系统背包打算清点下还差什么，过了几分钟，他才发现他什么也没有映入眼帘。

有点想让系统把记忆里的某件东西重现出来，但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秒，又消失了。

心情陷入更深的低谷。

＊

“醒了？”

比起声音，先唤醒意识的是一股难闻的味道。酸臭混合着海腥气，浓稠地像凝成固体堵在了鼻子里。赵昭眼眸睁开一线，映入瞳孔的是泛绿的海水和搁浅在岸的垃圾。

他转过脑袋，说话的是一个目光矍铄的老人。

老人伸出古铜色的大手，粗鲁地抓住赵昭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起。赵昭觉得不舒服，挣脱开手，脚步不稳地踩在地上。他的脑袋昏昏沉沉，耳朵里响着持续的嗡鸣声。一股恶心感从下袭来，他佝偻着腰，不停地干呕。

老人语气嘲讽：“年轻人，捂住耳朵没用的。这是地底传来的声音，你早晚要习惯。”

毒辣的太阳光晒在身上，汗水涌出都伴随着汗腺干涸的刺痛。赵昭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想去绿荫下歇歇，可目之所及全是沙地。

嘴唇干得像要裂开，赵昭舔舔唇，朝着老人走去。老人见赵昭跟上，领着他到一座石屋前。

石屋坚固而简陋，坐落在光秃秃的地上，老人推开门，冲赵昭催促道：“还不进来？”

赵昭走进屋，发现里面还有两个男孩和一个妇人，他们坐在石凳上，皮肤深铜色，统统瘦而精悍。妇人织着衣服，头也不抬。两个男孩则用黑亮的眸子盯着赵昭，一眨不眨，让人想到某种猴类动物。

赵昭冲两个男孩礼貌笑了笑，男孩们神情没有波动，仍旧直直地看着赵昭。赵昭勉力让自己忽视那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寻了个较远的石凳落座。

老人倒了杯水放在赵昭面前的桌子上。赵昭拿起水杯，却感觉触感硌人。他手指轻轻一抠，有硬块洒落手心。

除此之外，水杯里的水颜色暗沉，上面还漂浮着某种卵状物质。

赵昭不动声色地将水杯放回桌子，用桌子蹭掉指尖黏着的硬块。他环视了下整个石屋，事物很少，吃饭的地方除了桌子和石凳其他什么也没有。另外，屋子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可是外面明明很干燥，怎么会潮湿呢？

这时，老人拿走水杯，冲两个男孩道：“你们喝。”

赵昭摸了摸干得冒烟的喉咙，他知道老人看出了他的嫌弃，可他没有办法喝下那种水。

赵昭看着那离他远去的液体，眼神有些留恋。水杯被递到两个男孩之间，左边的男孩一把推开右边男孩的脑袋，争抢着：“我要！”

右边男孩狠狠将左边男孩撞开，语气霸道而急切：“给我！”

左边男孩把右边男孩推下石凳，伸手去够水杯：“是我的！”

右边男孩不服输地抱过水杯，声音更大：“是我的！！！”

意外突发，左边男孩眼瞳忽然漆黑无比，他面孔狰狞，将刚爬起来的兄弟再次推到地上。

“去死吧你！”

这次右边男孩的脑袋磕到了石凳上，额角被划出一道伤痕。赵昭看着行为越来越过激，接下来可能要闹出人命，不禁道：“要不你们一人一半吧。”

青年突兀的插嘴让两个男孩都转过头来，他们恶狼般的眼神锁定了这个外来者。

老人平静道：“那就一半一半吧。”

男孩们收回目光，不再争吵，只是神情不甘地看着老人将水分成两份。当他们都接过水杯，右边男孩突然暴起，将左边男孩推到在地，看着左边男孩肩膀被磕出血，他得意地大笑，紧接着跑进了房间里。

左边男孩神情愤怒，他捂着肩膀，走回另一个房间。

老人和妇人都没什么反应，继续做着自己的事，赵昭想了想，问道：“这里是……”

老人掀起眼皮：“这里是石子村。”

赵昭观察老人的神色，试探道：“请问……上界怎么去？”

这次的系统通知很短，只说通关条件是通过上界的筛选。赵昭不知道这次副本是不是多人副本，如果是，那这次副本不禁止玩家间彼此杀害，他的警惕要提高一层。如果不是，总觉得不太踏实，因为信息量太少了，（只靠他自己）压力有点大。

心思百转都在刹那间，老人闻言瞥了赵昭一眼：“等两天就会有人来接你。”

赵昭看出老人不太想谈，副本才刚开始，他也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道：“原来是这样。”

想着一路上都没看见什么屋子，赵昭问道：“老人家，不知道我能不能叨扰两天？”

老人头也不抬：“自己收拾房间。”

石屋里仅有的没有住人的房间看起来是个堆放杂物的地方，里面昏暗且散发着霉臭。赵昭从其中看见了破碎的陶碗、电灯泡以及木头。

这些东西占据了房间的二分之一，赵昭为此不得不展开清理。可他刚把横在中间的木头踢到角落，掀起的灰尘和霉气就够他喝一壶了。想象了下这其中含有多少细菌，他明智地放弃了。

赵昭琢磨着寻个较为干净的角落蹲一会儿，余光却看见那个磕出血的男孩半个身子掩在门后，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他觉得很不舒服，皱眉问道：“你干嘛？”

男孩见被发现，也不回话，直接跑了。

赵昭在地上蹲着歇了会儿，安静下来，他才发现他的喉咙随每次呼吸都在作痛，喉咙里的异物感也越来越重。

他感觉有痰往上冒，想着这石屋物资匮乏，说不定连擦嘴的纸都得不到，便大步走向屋外，吐在了地上。

在令人目眩的阳光下，他看见那痰液上竟有许多小黑点，不禁一阵恶寒。他摸了摸喉咙，原来不是他的错觉，这里的空气真的有问题。不知道里面含了多少有害物质，才造成这种结果！

赵昭越想越忧心，看了看四周，目之所及外除了几座石头屋什么也没有。

他放弃出走的念头，回到屋子里，又开始蹲蘑菇。不过这次他撕下了衣服的一角，掩在鼻子间，也算是求个心理安慰了。

好想喝水……

赵昭忍不了了，走到房间外，看着一家子：“请问有水吗？”

老人嗓音沙哑：“没有了。”

赵昭有些震惊，想到他醒时看见的绿色的疑似被污染的海水，他也有点明白了。只是那样卫生不合格的水都拿不出多余的一杯吗？

水是生命之源，赵昭不免着急起来，紧跟着发问：“那什么时候有？”

老人：“吃饭的时候。”

赵昭咽下几次唾沫想滋润火烧般的咽喉，皱紧眉毛走进房间，阴暗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赵昭捂着“口罩”，蹲坐在角落捱着时间。忽然他听见身后的响动，发现是拿着水的男孩。

男孩将水递过来，额角的划痕很明显。赵昭却低头看见了男孩指尖的褐色粉末，再看杯壁，上面还有些褐色小点。

赵昭挤出个笑容：“我突然不渴了，你喝吧。”

男孩黑色的眼珠看着赵昭，十几秒后慢吞吞地收回手，向房间外走去。

赵昭松口气。他不知道那些褐色粉末是沾染上泥土没洗干净还是下的药，但只要没真正威胁到他，他就不会戳破。

外面日光毒辣，方圆百里都是沙地，现在离开石屋不是聪明的决定。等到了晚上，再看看吧……

估摸着时间，赵昭来到房间外。当他等到妇人往疑似放食物的地方去时，他抓住机会，笑道：“借住你们的地方怪不好意思的……”他挠了挠头：“我想我可以帮忙做饭？”

说完，看没有人理他，赵昭悄然挪动脚步，可刚走一步，便听见老人毫不留情的嗤笑。

老人神情森然，满是风霜的面孔因为说话起了层层皱纹：“年轻人，不该动的心思就别动。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呆上两天，咱们皆大欢喜。”

他粗哑的声音像拉破的风箱，慢悠悠的话语仿佛带着无形的刺，扎的赵昭起了寒毛。

赵昭讪讪一笑：“我就是说说，不需要就算了。”

他静默了一下，像犯了好奇心的猫，才被警告又心痒痒地伸出爪子：“那孩子的房间呢？我可以进去吗？”

老人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他，并没说什么。

赵昭陷入沉思，为什么厨房不能进？孩子的房间却可以进去呢？

代入老人，倘若在一个物资匮乏的环境，陌生人要进放有物资的地方，他也会严厉拒绝。但……仅仅是因为这样吗？

妇人很快端着碗出来了。老人说了句吃吧，两个男孩立刻狼吞虎咽起来。赵昭看见妇人和老人虽然反应不如男孩那么强烈，但进食的速度丝毫不慢，看起来饿的也不轻。

赵昭看着手里的不锈钢碗，里面盛放着的是一种像面粉般的白色粉末，但它似乎比面粉还不易溶，与淡绿的液体泾渭分明。赵昭用筷子搅动了下，液体翻卷出不明的絮状物质还有黏在一起的虫卵。

赵昭忍住呕吐的欲望，难耐道：“这不是海水吧？”

老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是。”

坐在赵昭旁边的男孩不安分地扭动了下，目光贪婪：“你不想吃就给我吧！”

赵昭有些犹豫，再次用筷子搅了下那液体，并没有闻到酸臭的味道。他凑近去嗅，确认了是无味的。

其实这样看起来还蛮像薄荷汤的……

身体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补充水分，没有水大脑发涨，精神无法集中……想着周围没有可饮用的水源，赵昭还是尽力避开那些可疑的漂浮物喝了几口。

呕——

一想到喝了什么就好想吐。

擦干嘴角溢出的水，赵昭看向碗里的粉末，它们看着比液体干净许多。赵昭吃了几口，就像是吃蜡烛一般，口感生涩，嚼着又有种奇怪的柔软。

赵昭囫囵吞下去，它们却像铁块般卡在咽喉。赵昭脸色涨红，连忙捶打胸脯，喝了好几口汤才勉强咽下。

赵昭不吃了，他刚放下筷子，碗里的大半粉末就被男孩们分走。他抿了抿唇，看着男孩，有些一言难尽。

吃完饭后，老人在石屋前乘凉，赵昭也跟着过去。

外面温度早降了下来，风吹过还有几分阴凉。赵昭从晚饭后腹部就一直隐隐发疼，他刚站定没多久，胃里就翻江倒海，蹲下去吐了个稀里哗啦。

浑身像被捶打般酸软，赵昭想擦掉嘴角的污渍，可这里没有纸也没有水。他纠结了下，还是用衣服做的“口罩”擦干净。

口罩他也没丢，把脏的那面团在里面，然后揣在裤兜里。他换了个地方蹲着，等夜风把味道吹走后，才走到老人面前。

“我看这附近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你们用的是从哪来的？”

青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带着几分歉疚。他明亮的眼眸里是遮掩不住的好奇，单纯得并不让人反感。

如果只是粉末和水也就算了，赵昭不会冒着风险去问。但他还瞥见了工业流线型生产的肥皂和电池，这就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了。

老人似乎嫌被打扰了清静，不耐道：“你不是要去天堂吗？”

天堂？

是说“上界”吗？

赵昭说道：“啊这样……”

老人抬头看了下月色，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更加低沉：“放心，你的苦日子很快就到头了……只要上了天堂。”

他后半句的尾音很淡，像是陷入某种思绪。

赵昭问：“那你们呢？”

老人沉下脸，浑浊的眼珠盯着赵昭，像是在看一件死物。黯淡的夜色下，他就像一具眼眶有两个黑洞的骷髅。

赵昭头一次意识到老人这么瘦，骨头上挂着一层松弛的皮。

赵昭转移话题：“我去睡觉了。”谈话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