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暴雨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
吃完之后,苏辞主动包揽了收拾善后的活。
他洗碗的动作愈发娴熟,现在已经不会打碎碗了。
苏辞没有告诉他的是,第一次洗碗的时候碎了那么多,当天晚上睡觉之前还特意搜了怎么洗碗的教学视频,做梦都时候都在想着要怎么洗碗。
江浔抱着吉他,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
这么多年来,他每天都有保持创作的习惯。今天却没有什么灵感。
修长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拨动琴弦,发出单调的声音。
巨大的打雷声音突然响起,然后“啪——”的一声,停电了。他住的是个旧小区,有时候闪电打雷,就会出现断电的情况。
可能是电路老化了,一般不用多久就能恢复。
江浔习惯了这样的情况,甚至还有些享受这样安静的氛围。
在这样安静的夜晚,厨房却有异常的响动,有陶瓷破碎的声音。江浔突然想起来,那小孩好像还在厨房,他刚刚里面洗碗呢。
“苏辞,你还好吗?”
“喂?”
他从沙发上探出半个身,往厨房里看去,一片漆黑,看不出清楚。
苏辞颤抖的声音缓慢传来,“江浔,我害怕。”
江浔放下吉他,摁亮手机屏幕,借着屏幕上的光照明,走进去一看,发现他正僵在那里,双手用力抓着碗柜的边缘,指节都发白了,看到他进来,泪眼莹莹地望过来。
黑暗漫长遥无边际,他看着这无边的黑色,总觉得像个吃人的怪兽。
“你怕黑?”
他说不出话来,点点头。
江浔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亮厨房,“现在呢?好点了吗?”
“好点了,谢谢。”他声音颤抖。
“先出来吧。”
他答应是答应了,脚却仿佛粘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这么一会,他眼尾通红,眼里都带着泪光。
江浔无奈叹气,把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抓着我的手,我带你出去。”
“我……”
江浔想了想,摸到了苏辞的左手,他捏了捏他的手背,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
然后江浔用另一只手,把苏辞的左手放在自己右手上面。
苏辞任由他动作,犹豫着慢慢抓紧了。
“还好吗?”
颤抖慢慢停止,他们到客厅坐下。老旧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中间隔着不到一个身位的距离,在今天之前,他们还没坐得这么近过。
苏辞的左手抓着江浔的手腕,江浔就这么让他抓着。
江浔不自在地往右坐了坐。抓着他的手一瞬间拉紧了,看到人通红的眼尾,他尴尬地轻咳一声,然后坐了回去。
“现在还怕吗?”
“好多了,谢谢。”
江浔感受到他确实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你怕黑?”
“是幽闭恐惧症,小时候被关过。”
经历还挺丰富的,怕挖人伤疤,江浔没继续问下去。
在漆黑的环境中,视线被隔绝,皮肤相接的存在感就愈发明显。苏辞抓着江浔的手,可以摸到他手上练琴留下的茧,以及规律跳动的脉搏。
全世界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和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
明明下着雨,他却能清楚地分辨出其中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交握的手,将他们的心跳与呼吸连在一起。
仗着他发现不了,苏辞看向江浔所在的地方,放肆地,贪婪地盯着他看。
被握着的手有些热。
江浔感受到自己手背上的疤被碰了一下。
像是试图弄清楚这是什么,对方的手在伤疤上面反复摩挲。
“那是个伤疤。以前不小心弄伤的。”
小动作被发现了,苏辞讪讪地停下来。
“怎么弄伤的?”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会不会有点太唐突了。
“很久之前的事了,记不清了。”
江浔早已习惯这样安静的环境。他独居多年,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自己与自己相处。
就是不知道这小孩还怕不怕。
江浔四处打量,注意到苏辞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他刚刚进去洗碗的时候,就把手机放外面了。
江浔站起来,打算用另一只手去拿他的手机,然后把手电筒打开。两个手机的手电筒都打开,这样就更亮了。
他刚起身,握着的手一下就抓紧了。
“我不问了!对不起。”
听到他小心翼翼的道歉,江浔解释道,“没事。我就拿个东西。”
他摸到茶几上的手机,拿到手里。让苏辞解锁打开手电筒。
不算很亮,却足够照亮他们眼前的环境,不再黑暗。
“好了,现在还怕吗?”
苏辞摇摇头,犹豫不舍地放开手。
确认他好多了以后,江浔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照亮客厅,然后摸黑进了堆杂物的房间,虽然一片漆黑,但是他大致记得家里的东西都摆放在哪里。
他顺利拿到了,因为过于熟悉,出来的时候忘记注意脚下,被一个纸箱子绊了一脚。
他并未慌乱,毕竟客厅铺满了地毯,应该不会很疼,他还有空去想。
他摔倒了,手摸到的感觉确实柔软的。
包括嘴唇上柔软的触感。
他上下摸了摸,反应过来,是苏辞。
那嘴上的,岂不是……
他心中难免有些尴尬,连忙起身,顺便将苏辞也拉了起来。
怎么一声不吭的,不疼吗?
空气中一片静默,江浔不自在地清咳一声,只是一个意外而已,他无所谓,就是不知道这小孩脸皮薄,会不会尴尬。
他这么怕疼,该不会又在偷偷掉眼泪吧。
江浔匆匆打开手电筒,企图通过昏暗的灯光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紧张地抿紧了嘴巴。
还好没哭,江浔松了口气。
“不小心被绊了一下,疼吗?”
苏辞摇摇头。
看到他头上的绷带,江浔反应过来,这小孩还是个病号,希望刚刚没有碰到他的伤口。
“别动。”
他拿起手机,用手电筒照明,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口,没发现渗血的痕迹,才松了一口气。
江浔回头一看,绊倒他的是苏辞的快递盒,得,这下也算大家都有责任了。
他把苏辞在沙发上安置好,然后开始翻以前买的蜡烛。
在角落堆积的纸箱那里,他打开第一个纸箱,摸了一下,是奖杯。
他默不作声地重新尘封起来,一个一个翻下去,最后在最底下的纸箱里,找到了一台很久没用过的小台灯。
他摸到开关,试了一下却没亮。没电了。
最后找到了两包蜡烛。很快家里就布满了蜡烛昏黄的光。
忙活了半天,终于不用再在黑暗里举步维艰了。
空气重新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雨夜,一个人刚刚好,两个不熟的人坐着就有些尴尬,总觉得似乎该开口说些什么,好来消遣这漫长的夜。
“想不想听歌?”
江浔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啊?”
苏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连忙狠狠点头。怕江浔反悔,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想!”
“想听什么?”
他一下子有些犯难。
江浔轻笑一声,不等他想明白,拿着吉他自顾自弹唱起来。
他唱得是自己之前在支教的时候写的歌,语调轻快,舒缓,像春雨一样轻松。
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苏辞听得耳朵发热。他偷偷跟着江浔去酒吧的时候,不是没有听过江浔唱歌,环境不一样,感觉也不一样。
现在听起来像哄小孩一样。他被这个想法弄得心头一颤。
一曲唱完,他也来了兴致,琴音一变,又唱起另一首,随心而至,想到什么唱什么。
他唱得沉醉,苏辞听得也开心。
屋内明明没有暖气,苏辞却莫名地觉得有些热。
窗外大雨瓢泼,屋内却十分温馨,两人靠坐在沙发上,宛如一场只面向他开放的小型演出。
他温柔缱绻的歌声响起,而他是唯一的听众。
唱累了,江浔就从柜子里拿出红酒,给他们俩一人倒了一杯。然后打开唱片机,放上自己喜欢的唱片。
悠扬的音乐响起。
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
“是希惟的歌?”
江浔点点头,好奇问道,“你知道他?”
“知道。我很喜欢他的歌。”
“没想到还能碰到同好。”
可能是因为不够独特,风格不够鲜明,希惟是上个世纪一个不太有名的歌手,他的曲子大部分都是安静的,悠扬的。他一辈子未婚,献给音乐,最后一把火自尽于家中。
他们坐在沙发上聊天,江浔本来只将他当成在家里暂住的租客,因为这个突然的雨夜,他们开始聊天。
江浔这才知道,他看起来长得嫩,但已经上大学了,目前是华国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学生,开学就大四了。梦想就是当导演,拿大奖。
可惜爹不疼娘不爱,学费和生活费都是靠自己给别人拍照片攒的。
说到这个,苏辞忐忑地说,“其实,我家里条件还行。”
江浔点点头,但是想到他可能看不到,“我看出来了。”
毕竟摄影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那天苏辞搬行李进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其中有不少摄影器材了。一看家庭条件就不错。
只是,他想到了刚见面时他身上那一身伤痕,也许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吧。
江浔只是心里想,没问出口,他无意打探别人的隐私。
只是聊到这里了,这小孩就噼里啪啦地自己全抖露出来了。
他们家两个孩子,苏辞和他大哥,父亲总是想将自己未完成的愿望寄托到他们身上,希望子承父业,可惜两个孩子没有一个随他的意,成年后越闹越僵,他就是跟家里人吵架挨打后跑出来的。
出来得急,什么都没带。
不过没关系,他自己也能给自己挣学费和房租。
不用多久,蜡烛还未燃尽时,恢复来电了。
意外的晚上到此为止,他们各自回房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