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艾里斯在前往画室的路上被温予拦了下来,“您这时候不应该……”
“在你看来,什么是应该,什么又是不应该?”温予看着艾里斯被自己突然出现吓到手滑的样子,贴心地替他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画笔,“你现在是在替他能活下来而高兴,还是在为接下来某人的死而感到惋惜?”
艾里斯抽了口气,他没想到那条人鱼真的做到了!这个世界上居然存在可以让温予改变自己原则的生物!
“我们彼此都清楚,您现在站在这里,也就代表着放弃了对王室的支持。无论是您的留下,还是司氏的倒台……站在我的立场上来说,难道不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吗?”艾里斯接过画笔,脸上却带上了得意的笑。
因为母亲人鱼族的身份,这些年艾将军在军中隐隐有边缘化的迹象,连带着家族成员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景象。
但如果仅是这些也就算了,现在帝国的版图初定,皇室中人居然就把手伸到了母亲那里,想要算计她的命,甚至还想利用人鱼基因来研究长寿永生的奥秘。
艾里斯非常清楚,即便没有先皇留下的主宰法则诅咒,自己的母亲早晚也会死在皇室无止境的贪念中。
与其到时候后悔痛心,他宁可现在就放手一搏,非要叫这帝国改换门庭不可!
温予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也明白艾里斯处境的尴尬。
“我与齐帅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帝国基业,你的想法恕我实在无力实现。”她垂着眼,语气淡漠。
“你这是什么意思?”艾里斯此刻也不再和温予装什么不熟了,他说话的声音也随之尖锐起来,就连瞳色都隐隐有发紫的迹象。
“你不杀司玺宁,难道还要对齐成倪出手不成?等齐帅这次回来,她可就真的成为名副其实的帝国第一人,即便是你温予,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对手。”
艾里斯不懂温予到底想做什么。
“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一个人可以作为终结这场闹剧的工具。”
温予在艾里斯震惊的眼神中缓缓地伸出了手。
“把你身上带着的人鱼之心给我,作为交换,我可以把自己的预言之书留给艾氏一族。即便我身殒,但预言之书凭借温氏的血脉温养也可以留存三百年左右。”
“你……你真的是疯了!”艾里斯不敢相信温予居然还没有改变当初的以死破局的想法,“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先皇留下的圈套吗?”
艾里斯被温予的固执气得脸色涨红:“当年先皇故意把司玺宁留在敌营,让他被你救助,然后顺势拜入你的门下。后来更是借着齐温两族势力一飞冲天,得到了二十姓氏所有人家族的认可。到最后,他甚至还弄出来个什么两选一的破游戏留给你,这是里面到底在算计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温予没有什么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艾里斯讲述着自己那些被‘利用’的过往。
“王永远是孤独的。”
温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一开始起事的时候,我就和小帅讨论过这个问题,她说自己不喜欢被那些繁杂的政务约束,而我也不喜欢身处至高处的孤独寂寞。我们都不适合那个位置,当时也就只有他适合,是我们选择了他。”
“所以从小帅起兵征战的时候,我们就达成了默契。无论最后的输赢成败,我和齐成倪都甘心为司氏一族所利用,即便他有时候触及了对方心里的红线,我们也都会装作无所谓的模糊含混过去。”
温予看着艾里斯皱起的眉,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理解,但我们和皇室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从表面上来看,皇室确实是利用了我和齐成倪的威势和战力构筑了自己的疆域,但实际上在我和小帅看来,这个帝国只是需要司氏出这么一个皇帝而已。”
“我们的最终目的就是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统一国家,结束过往的漂泊和分离,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过程不一定完美,但就我们的初衷而言……司氏一族确实能担得起这个位置。”
艾里斯被温予这一番话震惊到了,他从来没想到温予和齐成倪会是这样的想法,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为国征战而无私心?
她们不在意王是谁,而在意这个国家是否如她们想象般美好。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艾里斯吞了吞口水,他不知道此刻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他不禁喃喃道:“即便如此,那也不用你去死才能解决当下的难题吧?你随便换一个君主不就行了吗?你不是也说,司熙宰才是未来的帝王吗?如果现在换……”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温予简直要被艾里斯这一番话逗笑了,“实力和威望到了我和齐成倪这个程度,想要平安隐退根本就不可能。即便我们自己想,但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在小帅完成帝国统一的最后一战就已经完全消失了。一周后,我们将不再是帝国无上的荣耀,而会一步步沦为所有人眼中不定时的巨大威胁。”
“到时候,我们就像是一颗满是毒汁的肿瘤,扒在新生帝国的肺腑上。我们呼吸的每一下,仿佛都在窃取着它的生命。”
说完这些,温予揉了揉自己脸颊,神色略显疲累:“我不想让自己和小帅这么多年的努力成为一个笑话,所以……艾里斯,别逼我出手,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艾里斯咬着牙,不知道该说温予什么好:“你简直是无药可救,你知不知道司玺宁为了让你做出这个选择布置了多久?你一心为了帝国着想,他却只会在你面前装可怜,明明是想让你替他去死,但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演出一副被迫接受的无奈模样。你难道真的想让这种人来当帝国的王吗?”
“装与不装是他的选择,我无从置喙。但从某方面来说,这也算是他成为一个合格帝王的开始,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温予听到自己被人利用第一反应不是生气,反而为司玺宁有这样的成长而开心。她知道司玺宁所处的那个位置,恐怕也只有满腹的心机和算计才能驾驭得了。
虽然算计对象是自己,但温予也是为对方这样的改变而感到骄傲。
“……”
艾里斯无话可说,他见温予意志坚决,也只好从其他地方攻破:“你要死便去死,我还能拦着你一个大活人不成?可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允许你去死啊。”
“怎么就不允许了?”温予不懂他在说什么。
艾里斯见温予没有反驳自己,于是便开启了他的说服之旅:“即便我现在把自己身上的人鱼之心给了你,但是我有的那颗并不是活体的人鱼之心,它的功效远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神奇,最多也就只能达到二到四成的推助效果。”
“退一步讲,即便你有办法达到主宰法则境界,但是没有人鱼血,你怎么能保证自己是诅咒中弱的那一方?”艾里斯越说越起劲,他难得能说过温予,更何况还是在这种时候。但是话说出口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没有人鱼血……那岂不是又要绕回司玺宁给温予准备的杀人鱼的老办法了?
艾里斯略显尴尬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自己的内心的无助。
温予保持着伸手的动作,没有在意他刚才的失言:“把人鱼之心给我吧,只要你把它给我,那之后的事情就和你没有关系了。至于预言之书……我稍后会让你拿给你。”
“谁要你那本什么破书啊?”艾里斯脑壳都要想烂了,也没想出温予有什么办法能整死她自己,“你那预言之书本来就是你预言天赋的一部分,要是你死真死了,那它还能单独留下不成?即便它能留下,除了你之外,谁还能看懂上边写了什么?”
温予轻了轻嗓子,语气中带着些神秘:“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的人鱼之心那么珍贵,我也不好意思白拿你的东西啊。”
“可别!你把预言之书留给我干什么?你那哪里是在眷顾我们艾氏,明明是在害我们啊!”
艾里斯边说着边摆手拒绝,生怕温予一个想不开就真的把预言之书塞给自己。“要是齐成倪那厮回来,知道你出事的事情里面有我的功劳,那她还不得把我的皮都扒了?到时候还扯什么把书留三百年?你这哪里是想照顾我,你这明明就是想把她那尊杀神拴在我们艾家三百年啊!今天无论你说什么,我肯定会不要你那书,你想给谁都行,但是千万不要给我!我绝对不要!你敢给我,我就敢扔!”
艾里斯一听温予要给自己预言之书,吓得他赶紧把自己的人鱼之心扔给了温予。
谁知道他要是晚了给一秒,温予一个不高兴就把书拴在他身上怎么办?他可不想自己一辈子都对着齐成倪那张死人脸发怵。
温予没想到自己想送一次礼,居然还会被人这样拒绝,她不确定地追问道:“真不要?”
“真不要!”
艾里斯坚定地仿佛下一秒就能去朝拜天神了,“除非我被父亲逐出家门,要跟着母亲回归大海,这辈子再也没有办法见到齐成倪,否则哪怕我就是死,也绝对不会要你的那本书!”
“那还真是可惜了……”温予叹了口气,有些莫名的心酸。
艾里斯见不得温予这副孤家寡人的可怜模样,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可惜什么?一点都不可惜!你就把那书留给齐成倪,她指定天天把它供起来,说不准还要给它修做庙,然后把自己的床和你的牌位都一起搬进去。”
“……”
温予被艾里斯的话说到失语,不过也对,齐成倪在她身边时,自己何曾缺过群星围绕?
谁能想到,如今到死了,她竟然连个可以托付后事的人都没有。难道这也命中注定?
温予闭上了眼,这一刻,就连身为预言者的她也看不破未来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