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老师、同学好,我是高三十一班的昭凛,今天中午,我做了一件非常恶劣、严重违反校纪的事,并当场被刘主任发现。在此在全校同学面前悔过。我不该在午休时间,偷偷溜进教师办公室,趁着实习老师祁修宁灌水的间隙,偷走了他放在桌上雕了花的苹果。我在此深刻反思……”
祁修宁听着广播里昭凛铿锵有力的说辞,有些无地自容。这下完了,这些所有人都知道他大中午的没事儿干,躲在办公室刻苹果了。
他正懊恼着呢,完全没注意到老赵悄默声地背着手走到自己身边,摇头晃脑地问道:“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也要跟昭凛计较?我不是说他没错,但这种事拿来通报吧,不是很光彩啊!”
祁修宁更加羞愧了,只能一脸无辜地看向老赵,从牙缝中击中挤出句话来:“我也不想,是刘主任还没来得及了解事情原委,就非要逼他上广播。”
此时刘主任正坐在办公室内忙着核对表格,他听到让人倍感陌生的字句时,下意识地犹疑停顿了片刻,但没细想,很快将这事儿囫囵地抛之脑后。
祁修宁很努力地调整了心情,准备好出门面对每一位知道他姓名的学生投来的异样的目光。
当然,不包括昭凛。
他多么希望自己有一个对方的GPS定位提示,随时提示百米之外,掉头就跑。
可天不遂人愿,昭凛乐衷于迎上来看他笑话。
“真遗憾,广播没有画面,不能展示一下学长精湛的刀工。”昭凛站在他对面,人畜无害地含笑说道。
祁修宁阴恻恻地低着头,从他身边急匆匆地走过,含糊地留下一句:“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可长点心吧!”
他低着头没看路,也没看人,以至于离开的时候,撞到了对方的肩膀。昭凛却猜不准他到底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连日的高温让天上的云都燥得不想出门走动,天空一片澄澈,少年入夏躲在阴影里,嘴角勾了一个似有若无的笑。
祁修宁早已背身离去,他大抵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他大抵,能想象得到。
其实直到这件事发生,两人的接触虽然密集,但关系也不算逾矩。祁修宁逐渐习惯了昭凛在身边的人小打小闹,反而越来越不以为意,好像徘徊于一条杂草丛生的荒芜小道,走得多了,路变得平整了,可这条路会通向何处,他始终不知道。
高考的倒计时越来越近,昭凛很期待能够父母能够在某个时间点的钟声敲响后,坦荡离婚。但其实什么都没有,两人嘴上都不松口,但却十分默契地以儿子为借口一直坚持着,藕断丝连着,犹犹豫豫着,凑活着过。
祁修宁听昭凛提起这事儿的时候,会仗着年长几岁,自以为是的劝说道:“年纪大了,就开始妥协,生活的可能性越来越少,原则自然也就越来越少,原则性错误也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其实有时候想想把自己框在一个不舒服的盒子里,未尝不是一种可悲。”
昭凛在他讲这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时,总是冷哼一声,仿佛没听见般轻描淡写地过去。但下一次心情不好了,又总想凑上来听。
想不通的道理还要一直想,不是为了理解,是想在一次次地否认和解构中,肯定自我的观念。
时间越近,倒计时走得就越快。昭凛表现得很坦荡,反正父母没有离婚的打算,他的升学路径又几乎等同于板上钉钉了。坦荡意味着没有激情,并不兴奋,也没有期待感,甚至还有几分茫然。
祁修宁看出了他的无措,便又想着法子地安慰他说,人在某几个过于确定的瞬间,看着一片平坦的前路,丧失方向感,但不用担心,无论选哪条,都能一帆风顺。
昭凛自是不信这种他信手拈来的鬼话,但很喜欢听。
一天又一天,倒计时终于走到了尽头。
考试期间学校不让住宿,家离得远的学生一般都会去住附近的酒店,可昭凛家和酒店都不想沾,于是腆着脸,很是坦然地问祁修宁:“我可以住你家吗?”
祁修宁听到这句话时,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多少冒昧了吧?
但他很快找到了充足的理由说服了自己:昭凛在家里看到父母影响情绪,在酒店环境又太陌生影响睡眠,确实是在他自己这儿比较合适,离学校近,中午午休也方便。
但就是有一点,祁修宁看向昭凛,挑眉问道:“我没意见,但你要住我这儿,怎么跟家里解释?”
“就说住校呗。”昭凛低着头,脑袋埋在臂弯里,下巴贴在桌面上,支支吾吾地说。
“宿舍不是不能住人吗?”祁修宁诧异道。
昭凛冷哼一声:“他们又不知道,也不会来问的。”
也是。这理由,很合理。
祁修宁双手搭在昭凛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那你要保证考好。”
昭凛似笑非笑,“考得好,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阴影投在祁修宁的眼眶,笼上一层轻薄的云。
“先不告诉你。”
“还卖关子?”
昭凛眼角带笑,“怕你不答应,影响我情绪。”
祁修宁心想,昭凛大概是多虑了,自己看上去循规蹈矩、为人方正,实际原则性并没有那么强,性格中有大量的灰色地带,等着用他人的越界来勾勒轮廓。
所以,他只停顿了片刻便回应道:“一言为定,祝你旗开得胜,万事大吉!”
床只有一张,特意为他添置也不现实,但被褥、浴巾、洗漱用品祁修宁都单独准备了一份,他倒不觉得麻烦,反而赞叹自己有照顾人的天分。
高考那两天,昭凛表现地还算乖巧安分,作息规律,不吵不闹,颇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最后一天结束,别人都是欣喜若狂的跟家人回家庆祝。昭凛看到等候在考场门口的父母,却是板着个脸,怏怏地朝祁修宁挥了挥手,无奈地离开了。
第二天,祁修宁准备安稳地睡个懒觉,忽听见门口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昭凛。
阳光是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破门而出的,昭凛站在门框前,影子斜斜地倒在门外。
祁修宁还来不及开口,对方用玩笑的语气抢先说道:“学长,我想搬过来和你住,行吗?”
几抹游云飘过,光影斑驳,阳光掠过他眼眸的那一瞬间,像是有只蝴蝶从阴影中破茧而出。
许是因为没睡醒,又或许是因为阳光太刺眼,此刻的祁修宁忽然被钝感力包裹,他应该那个时候就注意到昭凛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些特别的东西,但他没有,只觉得是寻常,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