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福临心至。
心法又上一层楼。
陵越拭去额间薄汗,还剑入鞘。
换了身深蓝色的劲装,又把霄河剑放在了剑架上,来到百里屠苏身边,为百里屠苏诊脉之后,又给百里屠苏掖了掖被子,这才独自一人踱步去了断崖。
陵越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一个身影。
正拿着拂尘。
一侧,还有另一个身影。
但那个身影却佝偻着背。
应当...
陵越慢悠悠踱步到那个拿着拂尘的身影身边,与之并肩看着此刻安静的铁柱观,缓缓道:“抱歉,让前辈担心了。”
明羲子看了一眼陵越的侧脸,又看向远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当年兵解的真相?”
陵越淡淡勾勾嘴角:“有时,其实是我们过于在意佛道之别。佛曰,形尽神不灭。道曰,神形俱在矣。换个角度,事情终有不同。”
眼睫低垂:“对于他们任何一个来说,那内丹都是最大的阻碍。噬月玄帝的心中哪里不明白道渊真人的心意?但放弃内丹,对于那个时候的他而言,比死了还干净。狼族本身也有争夺的本性。放弃,从来不能也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字典里。他也只能一次又一次踩踏道渊真人的底线,让道渊真人放弃他。然而,道渊真人知道他内心的善良。纵使心间滴血,也还是将他扣押。这种扣押却并非要他性命,而是保他性命。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使他心地纯正,但内丹的力量也在逐渐增长。这个东西,即使后来他可随意拱手让人,但却是个爆竹,甚至为他惹下孽债。如此一来,自然需要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
明羲子双肩重重一塌,默认了陵越的说法。
陵越背过手去:“此事终究还是晚辈做得不对,还请前辈原谅。”
明羲子叹了口气:“罢了~摆那么大一个局,你也不过是铤而走险,完成所有人的心愿。师父他不会怪罪你的。”
语气转为凝重和担心:“倒是你,要小心雷霆之怒~并且,还要小心你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师~”
陵越略略一挑眉,又一笑:“是‘紫萝黛’,对吗?”
明羲子微微吃了一惊:“你知道?”
陵越缓缓呼出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缥缈的宠溺:“有些小浑蛋终究还是心软的,只是用真力暂停了我气海的运转而已。我能够感知周遭,虽然并不特别的清晰。陵皎和陵耀就在我耳边说话,哪里听不到?那东西他们谁都弄不到。能够弄到,东西却又在他们的手上,且还给我送了信,也唯有他了。不过,我却觉得,这东西不像是他能弄到的。而是有人特意送到他手上的。至于是谁,目前并不是我应该去探究的事情。”
转头看向明羲子:“你对‘逐日之精’有何了解?”
站在明羲子身旁的舟昇,双手交叠腹前,低低道:“那物的确来自魔域,是魔域之中火鬼王昔年把玩的一种玉石。传闻,火鬼王年轻之时,最爱各类玉石,但却因她那特殊的魔体造成无法触碰,只能眼馋。又因她曾能讨好对魔尊很重要的一位人物——紫萱,魔尊曾下令让魔域的魔替她寻得那不会融化的玉石。然而,此事在魔域的魔中却没有达成。反倒是紫萱因与她兴味相投,情同姐妹,送予了她一份礼物。自那以后,火鬼王可随意把玩任何玉石。火鬼王风情万种,引得那些魔竞折腰。最终,还是在那些她的追随者中,为她奉上了这‘逐日之精’。她当然欢喜之至。这是她不需要使用紫萱予她的礼物就能把玩的玉石。她很是喜爱。那位追随者也得到了她的垂青。但后来,那位追随者得罪了紫萱。在魔尊还不知道此事之前,火鬼王便斩落了他的狗头。不仅仅的因为此事,紫萱与她感情更深,她也更加受到魔尊青睐,受封了一块极好的封地。但这‘逐日之精’却被她弃之如敝履。倒是不知,这等物什是如何流落到了人界的。”
陵越蹙了蹙眉:“...紫萱是什么人?”
舟昇低垂眼帘:“那才是真正的女娲后人。”
陵越高高一挑眉:“女娲真有后人?!”
明羲子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道:“我之前也觉柔然在胡闹,但后来见得她,竟说不上来地觉得她可怜。”
陵越感觉有些懵了。
舟昇接着明羲子的话,为陵越解释了之前的一段闹剧。
而后,明羲子才道:“区区地界凡人之身,承受女娲的法力,这不是可怜,是什么?她根本不知,她连人都不算。充其量是那女娲法力的器皿罢了。毕竟,女娲族有女娲族的使命。不可能因为进入‘神隐时代’,就不用背负起属于神的责任。这幽都也不过是一个棋子而已。”
陵越嘴角牵起一抹弧度来:“难怪魔尊会那么说...”
舟昇向着陵越的方向一步,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漆盒呈上。
陵越瞧了一眼,看向明羲子:“这是...”
明羲子看向那个漆盒:“这是你需要的东西。”
陵越拿过漆盒,推开面板,只见其中有九粒丹药。
三粒红色。
三粒浅棕色。
三粒白色。
什么味道都没有。
陵越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明羲子也不绕弯子:“你师弟骤然接受了噬月玄帝的内丹,一定会出心神恍惚之症。这红色的丹药里,有足够的朱砂,连着三天服用,完全能够压制住这种症状的同时,还能令他神思清明。这浅棕色的丹药是峻补气血之药。他每一次使用焚寂,都是对这么一具身体的大量消耗,非峻补气血不可。否则,恐怕金玉其表都难。白色的丹药有着很强的健脾之效。多思伤脾。”
陵越合上盖子,冲着明羲子一礼:“多谢前辈。”
明羲子有些忧心地看着陵越:“前路艰险,你要多加小心啊~”
陵越郑重地应下,信步而去。
明羲子和舟昇站在原地,目送陵越而去。
待得看不见陵越的身影了,明羲子才忽而倒竖眉毛:“你胆子不小啊~”
舟昇抿了一下唇,却也只是拱了手:“此事是徒儿自己的决定,无关他人。若师父认为这是错,无论何种惩罚,徒儿定受之无愧。”
明羲子瞥了一眼舟昇:“为师倒是从来不知徒儿如此勇猛,还能为执棋者推波助澜~”
舟昇眼睫一颤,抿了抿唇。
深深吸上一口气,闭上眼,运功推至心脉一带,准备以死谢罪。
察觉舟昇的意图,明羲子立刻出手点了舟昇心脉的穴,将一切暂停下来。
再是运力于掌,按住舟昇的胸口,泄去舟昇自废武功的力道。
收掌之后,差点一个巴掌甩上去:“为师何时说过要你如此?!”
舟昇还有一丝懵懂。
明羲子发觉,果然聪明人都是容易当局者迷的。
虽然不忍,还是甩了舟昇一个耳光。
舟昇后知后觉地摸上微红的侧脸。
也许疼痛这种东西总能让人脑中灵光一闪。
舟昇终于明白明羲子到底在气什么,连忙深深一揖:“师父,徒儿大罪,还望师父重责,以正视听。”
明羲子胸前起伏不定,最终还是按捺下情绪来:“从明日起,去藏书阁顶楼静修。没有为师的命令,一步都不能踏出藏书阁。”
舟昇躬身,一揖到底:“谨遵师父之令。”
明羲子有些痛惜地看了舟昇一眼,还是走了。
直到脚步声散了,舟昇才缓缓直起腰身来,看向天边的月。
***
陵越回了房,取来热水,用灵力温着,等待着百里屠苏醒来。
百里屠苏确实是经历了一场极恶的战斗。
对他的体能消耗太过。
有了风晴雪的大地之母之力,当然会回血很多。
但这大地之母之力,却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终究还有一部分需要百里屠苏自己来做。
陵越未等多久,百里屠苏的眼睫就颤了颤。
缓缓睁开眼来,愣愣的。
眼珠子动了动,发觉是回屋了。
心头有点空唠唠的,身体也跟抽干了似的。
虽然并没有很乏力。
顿了半晌,百里屠苏的心思才回笼。
缓缓撑着床坐起。
却在这时听得一道惊喜的声音:“屠苏,你醒了?”
百里屠苏循声望去。
只见,灯火阑珊处,是他的爱人。
他的爱人和他都还活着。
酸楚一下浸润眼眶。
潸潸落下泪来。
陵越一怔,起身来到床边坐下,将人搂进怀中,轻轻抚摸着百里屠苏的背柔声安慰着:“都过去了~”
然而,这种安慰,在这种时刻多多少少却有些寡淡的味道。
百里屠苏紧紧抱着陵越的腰身,就像是随时都会失去陵越一样。
眼泪越流越多。
直接导致陵越干净的衣衫都湿了个透。
陵越当然明白百里屠苏的心绪,静静地,不多话,只是轻柔地抚着百里屠苏的脊背,让百里屠苏感受到真实存在。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百里屠苏仍旧泪流不止。
陵越的面容上,隐约浮现出来了无奈。
但想到噬月玄帝的实力,也知当时明羲子那话虽然的确是有演绎的成分,可若此次的事情以不同的缘由真实发生,那恐怕才真是一语成谶了。
忽而经历人生的大喜大悲,失而复得,有百里屠苏这种情况,确实很正常。
但他也着实没有想到,居然百里屠苏还能有这么多的眼泪。
眼泪...
肝主情志...
三魂七魄...
那股罡风...
剑意...
怒吼...
这...
原来如此么...
陵越一边猜想着,一边继续安抚着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当然也觉得这么无休无止的泪流满面实际有些丢人,但...心间的复杂,也确实只有这若滚滚波涛般的泪水,才能诉说一二。
缓缓地,这滂沱的泪水,还是收了势。
只是,还有些余韵。
陵越低下头,揉了揉百里屠苏的脑袋:“怎么?终于哭够了?”
百里屠苏将脑袋更加埋在陵越怀抱的深处,露出的耳尖却红了彻底。
陵越淡笑着揉了揉百里屠苏的肩头:“若是哭够了,就起来把药吃了~”
一听要喝药,百里屠苏耳尖的血色一下退去,不出声,也不见动静。
陵越知晓这是有些猫儿无声的抵抗,只得是轻轻拍拍猫儿的背,哄道:“焚寂对你的消耗极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此刻,百里屠苏才有点后知后觉地想起,确实如此。
从陵越的怀里钻了出来。
只是那双杏眸却红得像来自波斯的红宝石。
陵越将双手轻轻盖住那双红透的杏眸,调集灵力,为百里屠苏退红。
察觉到双眼的刺痛被安抚,百里屠苏想起陵越的伤来,连忙道:“别~”
陵越却柔声道:“此事于我无碍。”
百里屠苏皱了眉,正欲争辩,却又听陵越道:“听话,待会儿和你解释。”
百里屠苏只得闭上嘴。
片刻后,陵越收了灵力,放下双手:“好了~把眼睛睁开~”
百里屠苏有些不情不愿地将双眼睁开。
这个时候,红已经退完了,但哭过之后的肿却缓解不多。
陵越倒也没有在意,只是拉了拉百里屠苏的手。
百里屠苏会意地被陵越拉下床,走到圆桌边坐下。
陵越拿出漆盒,推开面板,取了褐红色的丹药,往百里屠苏的方向一递,再将水递去。
百里屠苏瞧了瞧,微微松了一口气。
拿过丹药,一口吞了。
陵越眼见百里屠苏服下丹药,也是松了一口气。
收好丹药后,这才坐在了百里屠苏的身边。
取过百里屠苏的手,静静诊脉片刻。
百里屠苏本不想被陵越诊脉,毕竟那狼妖的内丹...
但他也深知,肯定逃不过,遂还是顺从了。
陵越缓缓放下百里屠苏的手:“感觉如何?”
百里屠苏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