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地瞥了紫胤一眼,稍稍大声了一些:“当真如此。直到晨光熹微之时方止。每日午时,两把剑都会有非常轻微地闪动着剑光。但外边那把蓝色的剑,光色是非常淡的蓝色,甚至基本接近白光。而那把在屋子里的剑,同样闪着光,但却颜色要深上不少。这个时候,他们俩似乎还挺高兴的。虽然没有剑鸣,但我感觉得出,他们在高兴。只不过,这种高兴并不太相同。外边那把蓝色的剑像是遇到这一生可以倾情的人一般,高兴中混合着兴奋和期待。而里边儿那把剑却好像是见到故友或者长辈一类的依赖之情。”
紫胤合眼片刻后,复又睁开,取了茶,浅浅饮上几口。
慕容凌带着探究的目光,小心地道:“前辈何以问起此事?那两柄剑都是前辈的吗?”
紫胤放下茶盏,抬起的眼眸中不剩丝毫往昔:“故人之物。”
慕容凌心下眼珠子一转,面上则是一揖赔礼:“是在下僭越了。”
想着有些事,紫胤试探道:“可否与之你之生辰八字?”
对此,慕容凌很是坦荡:“尚可。”
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之后,取来纸笔,细细写来。
双手呈递给紫胤。
紫胤取来一看。
心中暗暗叹道,真是一手好字。
苍劲有力,却又不失写意翩翩。
只是...
这字...怎么那么像大哥的笔法?
这...
看来,此事还非得寻清和问个清楚了。
发觉这慕容凌的种种行止都有他大哥的影子,紫胤心中当然泛起了狐疑。
再一看这生辰八字的具体内容,掐指一算,紫胤控制不住地喉头滚了一下。
以为是他算错,再来了一次。
然而,结果却并无出入。
紫胤隐约有了猜想。
抬起的双眸中不自觉地有了一分对慕容凌的怜惜:“...钦天监可是因天水违行之象,这才...”
慕容凌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中既是无奈,也是感喟:“是。男子之身,竟是如此之命格,注定为红尘所弃。”
慕容凌的话中似乎点出了有些事情的玄机。
紫胤一怔。
所以...
恍惚想起之前清和告知他的那段所谓宫闱秘史,长久以来没有波动的心,竟猛然狂跳。
紫胤说话的声音都变轻,少了很多利落:“你...是否家中还有长兄?”
谈起此事,或许是心中挂念,脑中思念,慕容凌的眼睛里竟有了雾气,声音也略带哽咽:“...是。”
紫胤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痛色渐染眼底:“此事究竟是宗正卿寻钦天监,还是钦天监寻宗正卿?”
被紫胤点出这么一件事,慕容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之前所有的游刃有余,所有的礼数周全,所有的大家风范,所有的蜂窝眼子全都变作了如洪流般的委屈:“前辈~~~”
一把扑进紫胤的怀中,泪落不止。
忽而被一个团子毫无防备地给撞了,以紫胤的功力,当然不动如山。
只是...
这让紫胤有一瞬间回到了几百年前的青鸾峰。
那时,云野人也是这么干的。
面对这样的挚友,他每次都是无奈被抱。
玄霄每次都是毫不犹豫地拒绝。
这...
当真人生如一场虚空大梦啊~
也许是云野人的毫无顾忌,又也许是近年来的清和插科打诨,紫胤缓缓抱住了这个团子。
慕容凌死死地抱住紫胤的腰,那泪水即使是隔着十三件衣袍,照样让紫胤感受到了泪水的咸涩。
想起当年他离开慕容承夫妇的时候,除了有些舍不得而外,满心满眼的都是能够和那些闪闪亮亮的矿石即将共处的期待。
上了山,便如入海的鱼儿恣意欢畅地游弋。
虽然经历了许多痛彻心扉的事,但...
始终能够真正刻下深刻印记的却不多。
后来,去了邺城,真正见到几乎和他一般长相,只是高了半个头,魁梧了许多的大哥,才发觉原来人这一生,真正割不断的,是血脉亲情。
那些刻骨铭心,没有一个不与之相关。
虽然与大哥相处的时日不算多,但等到大哥殡天之时,他却痛得犹如去了一条命。
这就是血脉亲情啊~
此刻,他怀中的这只团子虽然没有呜咽,只是落泪,他却几乎如同共鸣般的感受到了这只团子的委屈和悲伤。
他的心头似乎缓缓沁出了血...
虽然紫胤是一身蓝白道服,看上去冷冰冰的,那周身环绕的剑气更是要肃杀天地般的冰寒彻骨,却很出意料的,身子极暖。
窝在这样的怀中,更是放大了慕容凌的委屈。
泪水比那长江涛涛更长江涛涛。
甚至在某一刻,他都想在这样暖和的怀抱中一直一直直到永远。
缓缓回过神,发觉怀中这怕是抱了个水做的团子,紫胤有些无奈。
虽然曾经的他也会流泪,但绝不会放任眼泪。
心中总觉得眼泪是个无用之物。
侍奉玄霄的那些年,玄霄更是将此奉为圭臬。
罚他的时候,心狠手辣。
却不许他吭一声,也不许他流下眼泪,还不许他抿嘴咬唇。
只许把牙关咬着。
但罚完之后,要是在他嘴里发觉有血,那接下来几乎应该有两天的时间暗无天日。
那时过的日子,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苦都给经历完似的。
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字——痛。
后来,功力受损,居于宫中那些年,即使他也算循规蹈矩了,也还是会惹来处罚。
譬如,被大哥逮到做耗费精力的事。
那时,他也许真的像是清和所嫌弃的那样——迟钝得全天下绝无仅有,竟一丝一毫都没发觉,为他调养身体的那名御医为何总是戴着面具,为何那时他的经脉早已逆变,分明只有修习双剑的人才能相互扶持,而这个御医却有办法为之调理。
他功体受损得厉害,加之在天河射落天火之后,为几人撑起防护盾,又为菱纱天河化解望舒寒力,修习羲和心法,天火的刮擦,心情的悲痛...
早早的,差点天人五衰...
那时,原本以为得了太上老君的接引,便是成仙。
哪里知道忽而有一天竟乏力到连床都起不来。
再一探,哪里还有深厚的内力,哪里还有什么仙体?
比做梦更加荒唐。
羲和前来,见到他这种状况,连靠近都不敢。
只敢远远地传音告诉他,他还余一点内力和真气,赶紧聚拢于命门穴,升起体内的阳气。
若是体内阳气都没有了,那就真的只能去鬼界了。
然而,他修炼望舒心法,功体一失,就这种情况,只能变作个还有肉身的阴阳人——肉身还在,还存在活着时候的状态,魂魄却去不了鬼界,滞留在身体里,死不了,活不下去。
他按照羲和的指点,艰难地恢复了一些。
这个时候,羲和才敢靠近一些,为他传了一些羲和阳炎,让他去一趟邺城,既然琼华的事告一段落,也该回家去看看了。
他想了想,也确实该回去一趟,至少需要处理一些事情,加之此番情形,他也有些后怕。
他怕他走得太突然,留下遗憾。
去了邺城,见了大哥。
怀着一种生尽欢死无憾的心境,留了下来。
在那蒙面御医的调理下,天人五衰修复了不少。
有了精神,便觉得终日呆在房间里甚是无聊。
之前,便瞧上了他大哥的坐骑——追风踏月——一匹骏马。
北方的春总比南方来得迟些。
但已经五月,天暖风轻草正肥。
骑上骏马,乘奔御风,也是美事一桩。
他本想去骑的,但在见到追风踏月正与另外一匹骏马谈情说爱之时,他不忍打扰,便回了房,寻了本他大哥的藏书来看。
这书是写一些江湖趣事的。
在琼华派的生活,太过单调。
江湖,他去过,但他却没有留过。
见得这本书,他也难得有了兴趣。
这么一瞧,便是一个午后。
他正看得起劲,他大哥之前还在演武场和那些将军争个你死我活,听到这事儿那是马不停蹄地就赶回来。
一瞧,与汇报毫无差异,气得当即就把手中的弯刀一扔,将他骂了足足半个时辰。
还让宫人抬来了刑凳。
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尤其是,还把他拽去了祠堂。
这...
失去了功体,他连那些训练有素的宫人都不如。
如同折了翅的鹰被摁在刑凳之上。
那么多人,求饶的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原本以为玄霄足够心狠手辣,却忘了那时他是仅在玄霄功力之下的琼华弟子,再怎么被玄霄责罚,也并未落下伤来,只是痛不欲生罢了。
变作几近普通人,又是那厚厚的梃杖...
他哪里受得住?
但在玄霄的肆虐之下,他学会了极力的忍。
再痛,也没吭一声。
只是冷汗濮漱漱而下。
让一旁摁住他的宫人差点滑了手。
虽然痛,但他也知道,这是他大哥实在是太担心了,以至于觉得必须要把规矩给他立好才行,要不这么一个弟弟万一给撅了,可怎么办?
即使心头明白,也确实很痛啊~
或许,痛这种感觉,更能让人明白事理吧~
那时的他实在有些受不住了,便挣了一下。
那些宫人立刻将他的双手反压得更厉害,警告似的用力来了两下。
要不是玄霄的折磨,或许此番双手差点脱臼又被发狠砸了两下的他,真要哭出来。
这简直不是人能忍受的。
他只能死死咬着牙关,喘着粗气。
眼前都有些模糊。
那痛像是要与他同生共死似的。
如影随形。
如蛆附骨。
他觉得,他去斩杀妖物,受了再重的伤,也不如这个时候这么疼。
想到妖物,也许是这个时候的他毫无反抗之力,便让他想到了被梦璃护着的那几只小槐妖。
其实,说起来,初见之时,他对梦璃的印象比之菱纱要好许多。
梦璃一看便是大家闺秀。
又十分明白事理。
与梦璃相处,得到的是一阵轻松。
而菱纱...
古灵精怪,又性情活泼,实在有些...无福消受。
原本,他以为梦璃应该与他一样,至少对妖物应该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惊恐或者避之不及,但没想到就是那样脾气极好十分温婉的梦璃却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态度坚决地阻挠他...
那时的他...
应该在梦璃的眼里是浑身戾气,一点道者的样子都没有...
不由分说...
无理取闹...
后来,得知槐米他们实则是被逼无奈,那一刻他不知他的心情是什么。
后悔...
有之。
庆幸...
有之。
这个时候的他,看着大哥那满脸怒容的样子,遭受着这等如蛆附骨的痛,又何尝不像是槐米他们呢?
关于人与妖的关系,云天青有着非同凡俗的看法。
经历了一些事,他内心的看法也得到改变。
玄霄从不谈论此事,即使旁敲侧击地问过,却也被滴水不漏地给挡了。
此事,玄霄的态度,他一直无从得知。
只是这一刻,他对这种毫无理由的恃强凌弱有了一丝鄙夷。
再之后,若妖不作恶伤人,他一概不管。
那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已经体会过了,便不想再发生这样的事。
但在宫里的那段时间,有着是陛下的大哥,无论皇权,还是君权,再或者父权,他都只有俯首称臣。
只是见他第一次受了梃杖,竟因此发烧昏迷几日不起,大哥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