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八字还没一撇吗?
咋就...
紫胤转头看向慕容凌。
只觉得这话太过熟悉。
这话多像是曾经他对涵素说——这孩子叫陵越。
既点明了收徒的意思,也给天墉城吃了一个定心丸。
而现在慕容凌这么说...
嗯?
之前慕容凌的头发不是...
这~小~子~
紫胤缓缓低下头,拿起茶盏,浅饮一口,略略清清火。
原本当紫胤在时,陵阳都不能直视,最多可以看着紫胤腰带的位置,听候训示。
然而,此刻来者称陵阳为师叔,这不得不让陵阳必须抬头去看。
当然,师叔这个称呼委实对陵阳来说有些陌生。
毕竟...
目前陵字辈的天墉城弟子还没有收徒的。
若是收徒的话,则陵字辈的下一辈,刚好是玉...
陵阳心中一凛。
这是...
这人向他行揖礼...
这是...
晚辈向长辈的礼...
却不是弟子礼...
称他为师叔...
今日紫胤找他...
莫非...
难怪喊他师叔...
这人口称玉凌...
紫胤没有立刻出声驳斥,那便是默认。
玉凌...
恐怕凌是此人的名。
只是...
紫胤的态度...
怎么感觉...
这道号不是该由亲传师父赐吗?
怎么...
难道是...自作主张?
呃...
胆子有点大啊~
嗯?
左手拇指上怎么会...
这般模样的肤色...
恐怕并非骑射之时所戴扳指所致...
这...
腰间怎么...
这长相...
这发饰...
陵阳忽而醍醐灌顶,赶忙收了目光,又垂下眼去:“免礼。”
慕容凌当然察觉了陵阳打量的目光,也观察着陵阳的态度,心头有了点儿谱儿,赶忙挨着紫胤坐下。
陵阳放在腿上的右手食指略略动了一下,又赶忙克制住。
慕容凌自顾自地取了茶盏,倒了一杯。
紫胤再压了压火气,这才对陵阳道:“今日到此为止。”
言罢,站起身来,移步离去。
慕容凌眨眨眼,这倒茶的手也跟着一顿。
赶忙放下茶壶,追了过去。
陵阳也是一愣。
这...
还是赶紧站起身,一揖而下。
青冥懵了。
墨氏兄弟俩也懵了。
慕容凌追上前去,站在紫胤面前,迫使紫胤也停下了脚步。
此刻,他们已到凌云居的后花园。
慕容凌朝紫胤身后张望了一眼,而后有点气呼呼地道:“前辈的目的不就是这样吗?直奔主题不好吗?前辈跟这人能有话说吗?”
紫胤凝视着慕容凌那双浅棕色的眼,只在里面看见了风云变幻。
背着手,侧身而对,却静默不言。
慕容凌瞧了瞧紫胤的侧脸,放平了声音:“前辈,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你今日的目的是让这人知道我,但并非让他了解我。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他在我师父没有回来之前,先把有些事情处理妥帖。这样,等着我师父回来,一切便顺理成章。这多多少少算是一份筹码,或者说缰绳。但这些事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何必那么麻烦?我想,这个安排,师父他也不会特别意外。但缰绳这一层,他未必能够想到。而这人却已经心领神会。只是,面对有些事,他恐怕也有心无力。那么一盘将人差点凌迟的棋局,还有就放在这人面前的黑白两子,如此曲径通幽一般的威胁,最对这种狡诈如狐的人。前辈的目的统统达到,我为何还要做多余之事?无论未来师父他如何做想,我的名绝不能改。这个原因,前辈也知道不是吗?到时只需要给师父一个说得过去的说辞便是。无论这人做何想,我也是师父铁板钉钉的亲传弟子,这又有什么值得多言的?直白,对彼此都好。”
慕容凌的这一番话也让后来赶来的墨氏兄弟俩和青冥听得清楚。
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感到震撼,感到一丝悲哀与痛惜。
紫胤缓缓垂了眼,声调沉郁:“...慧而达者,天不假年。”
慕容凌有些冷淡地笑笑:“若这一生味同嚼蜡,行尸走肉,麻木不仁,倒还不如早日归去。”
墨氏兄弟俩和青冥瞪大了眼。
这...
紫胤一下转过身,怒目而视:“胡闹!”
慕容凌歪了歪头:“我胡闹了吗?”
忽而又笑得灿烂:“好啦~前辈~这天墉城的事情也处理完了,咱们去打猎好吗?现在可正是打猎的好时候~”
紫胤面色上蒙了一层冷灰,右手攥拳攥得死紧。
胸前起伏。
最终却是甩袖就走。
他怕他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揍人的。
见紫胤离去,慕容凌就着花台坐下,悠闲地晃着脚脚。
青冥此刻有些明白,什么叫做让紫胤像人了。
这么几百年来,他还是自韩菱纱去世之后,第一次看到如此鲜活的紫胤。
论起这怎么让冰人火山爆发,论起这怎么让锯嘴葫芦呵斥,论起这怎么让静湖若惊涛骇浪,韩菱纱算一个,慕容凌也得算一个。
墨氏兄弟俩也与青冥有相同的感受,只是...
几者对视一眼,都轻轻地摇了摇头。
而慕容凌却毫不在乎,还冲他们道:“几位叔叔,咱们盘算盘算去哪儿玩儿吧~”
几者忽而一点都不想理会这作死的小崽子。
统统背道而驰,送陵阳回碧云阁。
瞧这几者不搭理他,慕容凌也能找到乐子,将这凌云居当做一块未开垦的地——探险去喽~
***
待青冥等追随而走后,陵阳才缓缓直起腰身。
收了礼,斜睨着那盘棋。
只觉得那黑白两子变作了两根白绫,将他的脖子缠绕。
陵阳浅浅地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青冥他们回来了。
陵阳也不想呆在此处,他只觉得此处令他感到窒息。
很快,陵阳回了碧云阁。
青冥和墨氏兄弟俩商量起了菜谱。
紫胤早已辟谷,但这小崽子还需要喂。
几百年没搞过人间烟火的几位,左思右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去了山下,给小崽子准备晚膳。
纵使这小崽子真挺作死的,但这小崽子也让沉寂许久的紫胤有了人气儿,他们也感到十分欣慰。
陵阳回了房间。
一听响动,陵云抬眼看去。
只见陵阳的脸色不太好。
赶忙放下笔,上前去:“发生什么事了?”
陵阳略略咬了咬后槽牙,一人低头闷着,走到屋子中央,盘坐下来。
背对着窗,面对着门。
陵云瞧着,有点摸不着头脑。
来到陵阳身旁,跟着坐下。
心下急,但又不愿意逼迫陵阳。
只是静静地等着。
沉默了半晌,陵阳才幽幽道:“看来,百里屠苏必身死于天道,大师兄必魂死于天道。”
陵云一脸震惊地看着陵阳,张大了嘴,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缓缓回过神,这声音都哑了:“所以...”
陵阳冷笑:“所以要给大师兄收魂啊~”
陵云皱紧了眉,思忖半晌,有点不太确定:“用责任牵绊住他?”
陵阳看向陵云,抬手按住陵云的肩:“对~哪怕这是以行尸走肉为代价的~”
略略一顿,又道:“今日,我便是去看看,我这个缰绳师侄的~”
陵云的心都悬了起来:“...他选的?如何?”
陵阳看向门扉,语气沉淡:“不过舞象之年,却有勇有谋。”
陵云觉得他的心跳得有些快:“这...”
陵阳却只是轻轻拍了拍陵云的肩,给陵云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样也好~只有浑身上下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孩子才能死死拿捏住大师兄的死穴,让他不会做出山崩地裂之事。否则,大师兄借着除妖这个借口,殉情的话,谁都拦不住。”
陵云忍不住地吞咽了一下。
又缓缓地垂了眼:“...你说得对。”
陵阳借着陵云的肩站起身来,又拉了陵云一把。
待两人都站好后,陵阳道:“此事暂且保密。有些事情,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陵云想了想,冲陵阳点了点头。
两者又继续埋首于文案。
窗户外稍远处,从凌云居翻墙而出,寻迹而来的慕容凌微微眯了眯眼。
嘴角微勾。
有着一丝兴味。
***
紫胤回了临天阁,来到莲池的拱桥之上站着,希望满塘青荷的幽香能够给予他一丝平静。
然而,一想到慕容凌那句——若这一生,味同嚼蜡,行尸走肉,麻木不仁,倒还不如早日归去,心头的火就像是焚寂业火一般难灭。
谁能想到,这么个舞象之年的孩子会说出这样带着自我毁灭意味的话?
这世上,多少人为了活着奋力挣扎?
哪怕遍体鳞伤,也决不放弃。
而慕容凌...
居然被呵斥了,还能嬉皮笑脸...
这小子...
紫胤磨了磨后槽牙。
这小子当真欠收拾~
怎么能够...
人命是多么珍贵。
是多么脆弱。
纵使韧如丝,也仍旧...
就像屠苏...
一直都在痛苦的边缘挣扎徘徊...
却依旧...
紫胤忽而一怔。
屠苏他...
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
他明知道,对屠苏而言,活着比死了痛苦万倍,却依旧执着于此。
说是为了天下苍生。
但又有没有哪一刻是出自私欲?
比如,对韩家...
如此,他又是否做了一回玄女?
慕容凌...
对生死这般看待...
当年,自宗炼走后,他看似是在活着,但哪怕一件极微小的事,也似拼命三郎一般的,到底是真的在想要把事情做好,不辜负宗炼所托,还是...
慢慢的,紫胤周身暴烈如火的气息渐渐归于沉寂。
***
待得青冥几个回临天阁之时,紫胤早已离开拱桥。
几者来到厨房,瞧着这清清冷冷的屋子,都感到了一丝格格不入。
也不知这几百年,他们又是如何适应下来的。
临天阁的厨房,完全是个摆设,虽然一切东西一应俱全。
几者相互看了一眼,最终都在对方的嘴角里看到了欣慰。
即刻动起手来。
***
天墉城那是相当的无趣。
慕容凌轻巧地溜了出去。
来到天墉城后门外,只觉得哪怕是一丝风,也比天墉城内的新鲜。
想着以后要呆在这样一个地方,慕容凌瘪了瘪嘴。
踩着轻功,去了昆仑山下,到处游逛,跟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一般。
然而,这并不能慰藉到他。
路过一家饭馆时,慕容凌瞧着里面热闹的样子,忽而停了下来。
要了一间雅间,临窗而坐。
看着来来往往的商旅,琢磨着一些事。
很快,小二带来了吃食。
慕容凌饱餐一顿。
左右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便寻了座茶楼,一边喝茶,一边听曲儿。
正巧的,演奏曲目的是个胡女。
一手琵琶弹得甚妙。
慕容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