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还是该为小蝴蝶这大大咧咧的性格而感到担忧。
不过,想想被痛殴了一顿的那个女道士——好吧,大大咧咧也没什么。武力虽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至少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所以她最终道谢并接下了这份好意,然后顺势转移了话题:
“那你们呢?”她问的自然是微生舒和澹台烬,“你们要去景国吗?”
“关心好你自己吧。”
澹台烬说着夹走她面前的最后一颗珍珠鱼丸,放在微生舒碗里。
“你没听说过吗?操心越多老得越快。”
呸!你才老得快!
黎苏苏眼睁睁看着他抢走最后一颗鱼丸,只觉得这周围的火光太亮,简直要晃晕了她的眼:说句实话,澹台烬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别人夹菜你也学?学就算了,为什么偏要和她面前的菜过不去?你自己那边老大一颗丸子你看不见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眼下这幅活蹦乱跳的样子多少令人感到安心——或许微生舒真的有办法解玄冰针之毒。
黎苏苏嚼着嘴里的饭,暗下决定:如果三日之期过去,澹台烬平安无事,她就放心地跟牧越瑶去荒渊;如果中间发生什么意外……那她也还有倾世之玉这张底牌。
虽说万般不愿用它,但若事到临急,也就顾不了那许多了。
***
晚饭吃完,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几人便各自回去休息。
黎苏苏本以为下午刚睡了一觉,这会儿应该不困,没曾想牧越瑶一沾枕头就无忧无虑地呼呼睡着,很有规律的呼吸声萦绕在她耳畔,没一会儿,把她也拖进了酣梦之中。
一帘之隔的内间,傀儡小人们夯吃夯吃抬着大木盆,分工合作把盆子里洗好的衣服晾起来。还有一些则留在水盆旁边,勤勤恳恳地擦洗着碗盘。
澹台烬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伸手从一个小人儿手里拿走了它正在洗的白瓷盘。
小人儿懵懵抬头,空白一片的脸上几乎要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然而简单的思维模式不支持它思考“盘子为什么被拿走”这样的问题,它开始像拉磨的驴子一样,绕着拿走盘子的人转圈。
所以,等微生舒再一回头,就看着纸片小人一圈一圈地围着澹台烬转,空白的小脸紧盯他手里的瓷盘。
“怎么和它玩起来了?”微生舒把突然变幼稚的人拉走,将盘子还给望眼欲穿的小纸人,“水多冷,手都冻红了,过来擦擦。”
澹台烬甩甩手上的水,接过手巾胡乱擦了一下。
“之前我经常做这些。”他解释了一句。所以方才压根就没在意水冷不冷。
这时,晾完了衣服的几个小纸人自己走了回来,乖乖跳回微生舒手上,变回几张薄薄的符纸。
微生舒直接把这几张符纸塞给了他,“以后可以让它们去做。”
澹台烬接在手里,只看了一眼就说:“这不是你画的符。”
“是我师妹家传的符箓。”微生舒不免回想了一下这东西是怎么到自己手里的,因为时间太久,他着实想了一会儿,“……很多年前她下棋输给我的。”
澹台烬已经翻来覆去看过,把它们放进了储物袋里,又问:“你有很多师兄师姐、师弟师妹?”
“怎么会。”微生舒摇头失笑,“虚弥山人丁稀少,我也只有一个师兄和一个师妹——之前与你说过的大师姐,还是从师伯那边论的。再者——就算我有再多的师兄师妹,你也是不一样的。”
停顿片刻,他坦诚直言:“他们是我的兄弟姐妹,而你是我所爱之人。”
澹台烬不说话了,不过看起来,他对自己这个全新出炉的爱人身份还挺满意。
“好了,睡觉去吧。”
微生舒催他上床睡觉,自己去一旁熄了灯火。
屋子内外间都有法术结界,并不需要额外生火取暖,所以他便把火塘一起熄灭了。如此一来,屋中仅剩的光源便只有被挂在床边的小冰灯。
这正是之前困住魇妖的那盏灯。澹台烬离开盛国的时候,顺便把它和一些其他的杂物一并带走了。如今魇妖还在里面,却完全没有要打破禁制逃出来的意思。也不知它遭遇了什么,抑或是想通了什么,总之目前是一门心思发光发热,好像自己生来就是个灯。
微生舒除了外衫,坐到床边。澹台烬已经很自觉地往里面靠了靠,给他留出了一块空地方。
“对了,”袖中的磕碰感提醒他忘记了什么,他伸手取出一个物事,“这个给你。”
澹台烬抬手接过。金铁特有的凉意坠在掌心,定睛一看,却是一柄袖刀,刀身上刻着两个字:折影。
奇怪的名字,奇怪的刀。刀身竟不是铁色铜色,而是烟雾一样的紫色。
许是看出他的疑惑,微生舒说:“在我的家乡,曾有一个很厉害的刺客组织。折影便是那个组织首领的佩刀,后来随它的主人一同失踪。许多年后,微生氏先祖得到一块天外陨星,用它打造了一刀一剑,刀名折影,剑名长生。传言说,明明是用同样的材料打造,刀光却如山岚暮霭。剑意则似素月分辉。不过长生剑失落多年,我从未见过,传言究竟是真是假也无从考证。”
至于这把刀,年幼时,母亲送给了他,而今他再度转赠,希望它能替自己保护好所爱之人。
澹台烬摩挲着暮霭凝紫的刀身,听得入神。他对任何不了解的东西都很有兴趣。
左右并无困倦,他问:“雪山那边是什么样子?”
“雪山那边吗?”
微生舒替他往上拢了拢被子,想了想,语气舒缓地说:
“是此方与彼方之间亘古不化的皑皑白雪,琉璃一样的冰层覆盖着高不可越的山峰。”
——无数的人试图挑战它,有些人成功了,更多的人失败了。雪山将失败者的身躯妥善收藏。
“是层叠山峦落入摇荡的万顷碧波,人间四月、深山桃花,流水碎锦、纷扬晚霞。”
——虚弥山上的花开得热烈,随风飞舞的花瓣会越过层峦,飘进苦海一望无尽的粼粼细浪。
“是黑夜中的旷野和荒原,从遥远的过去吹来的风拂过闪烁的星,带来永恒的旷远、沉默和宁静。”
——他曾孤身独坐于此,在万千命运间沐浴星光。星辰是启示亦是墓碑,黑夜是万物归宿亦是荒芜殿堂。
“是隐于深山的城池,月光穿破层云,落在每一户人家的屋檐,又滴落回河中,静默而清亮地流淌出一片芦苇蒹葭。”
——微生氏的始源之城、初生之地,见证过离合,守护过悲喜。他也曾踏着月光走在它的青石路上……
***
白门城,地下荒原。
微生明妃仰头看着星河之中明显已经空无一人的法阵,神情莫辨。
“四姑娘。”家中老仆立在一侧,“小公子或许是去了他曾经修炼的地方,是不是现在派人过去——”
微生明妃打断了他的话。
“我的儿子我了解,他不会再进长夜荒原。让人去白塔守着吧。”
老仆答应下来,垂首退了出去。
待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有一个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生气,四妹。焉知这不是命运的安排?”
微生明妃转过身体,微微颔首,“长姐。”
一个身着黑色衣裙的女人从无形的阶梯上走下,整个人也如同夜色般沉寂而神秘。
她的手上沾染着一点星砂:方才她正在修补星河中被抠掉了一角的法阵。不过很快,那些星砂幻化成了一盏玲珑剔透的八角宫灯,她就这样提着灯缓步而下,停在五步开外,一处凸出山崖的岩石上。
“太姥、阿婆,母亲、姨母,还有我和二妹、三妹——一代又一代,我们不断与神明后裔、上古世家联姻,以此来培育最出色的后人,可最终,却是你与谢翀诞育出了最接近神的孩子。”
她垂眸敛目,神色安然,“你们因爱而结合,却恰恰印证命书上的那句话,‘何以外求,灵台神护。七情动摇,亦祸亦福’。你看,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有幸承天道眷顾,得以窥见规则的一角,一切——也只随顺天意罢了。”
微生明妃敛去面上的寒霜,点了点头。
黑裙女人便如来时一样无声地离开了。
笼着灯盏的一点光晕随着她的步履慢慢移下山崖,进入茫茫旷野之中。
微生明妃目送她远去。直到灯火的微光彻底消失不见,才吐出一口气,喃喃道:
“命运……”
可是,长姐,命运不等同于幸运。
就像爱能使人强大,也能使人脆弱;可以成为幸福,也可以成为诅咒——
在规则的天平上,一切赠予皆有其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