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陆时延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应。
苏瑜音是在季家老宅截住季明松的。
她跟季明松的婚姻貌合神离,外人猜不透两人如今的关系到底如何,但季家的人都很清楚。
季岳古对这个长媳的冷淡在她带着方婕和后边跟着的两个保镖闯进来的时候变成了隐晦的不喜。
儿女齐聚,看起来好不热闹。
苏瑜音就是他们眼里闹事的那个人。
满腔的怒火在看见这副其乐融融的场景后,骤然间被强压下去。
苏瑜音强扯出笑:“爸,我来晚了。”
季岳古没说话,反倒是一旁和她最不对盘的何玉秀笑着搭声:“不晚不晚,刚才还提起大嫂呢,如今外面小禾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也不知道大嫂该多着急……”
她撇了撇苏瑜音,见她脸色黑沉,心里幸灾乐祸,可面上装得担心得很,“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地方,大嫂你——”
“——不用!”
苏瑜音冷声打断何玉秀的嘲讽。
身边坐着的男人姿态懒洋洋的,指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盏,嘴角擒着笑,浑然似个局外人。
苏瑜音交握放至膝上的手死死陷进肉里,对季明松恨得更深的同时,不由因为这些人的冷漠而遍体生寒。
最上方坐着的,可是季禾的亲爷爷……
“闹得沸沸扬扬又如何,流言能杀死她吗?”
苏瑜音齿寒,在场的人因为她这话为之一愣。何玉秀倏然僵住,对着苏瑜音的这张冷脸,看见了那张许久不见,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影子。
苏瑜音侧头看向季岳古:
“爸,小禾是您的亲孙女……更是您曾经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在得知是谁对陆时延出手,曝光季禾的所有信息后,苏瑜音被压抑着的怒火终于被带出一些:“你就这样看着她被所有谩骂吗?!!”
季岳古是先看了季明松一眼,后者察觉到他的眼神,抬头,对他笑了笑。后者的眉心微不可查地蹙起,庄严慈祥的样子装久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实情绪。
他淡淡回答道:“谣言不会杀死她。”
一阵轻笑声在落针可闻的空间中陡然响起。
季岳古瞪过去,苏瑜音却只为这句话代表的态度而心冷。
她的情绪变得激动,站起来,在沉默中嘶吼:“你们季家不能这么对我,更不能这么对季禾!当年如果不是我父亲提供的帮助,早在二十多年前你们季家就该在那场危机中覆灭——”
苏瑜音的不管不顾让客厅里的气氛骤然冷凝下去。
季岳古被人揭老底指着鼻子骂,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从苏瑜音出现开始一直都很淡然的季明松,闻言脸色也变了。
这件事在季家算是个禁忌。
季岳古是个资质平庸的人,守着偌大家业倒也能做个传承之人。偏偏野心不小,上位后大刀阔斧做了不少改革,平稳的时期虽说集团利润规模都有不同程度的缩小,但还没出什么大岔子。
偏偏二十年前遇上经济危机,季岳古还站错了队,如果不是当年身居高位的苏老爷子出手,以及苏老夫人雄厚的财力帮助,季家早在那场危机里倒下。
这也就是纵使季禾不服任何人的管教,偏偏季岳古轻易动不了她位置的原因。
季明松算是季家所有人眼里当初被推出去联姻的那个“牺牲品”。
“大嫂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满室寂静中,季禾的二叔季明光率先忍不住出声反击。
苏瑜音和这座房子里的所有人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佣人都被驱逐出去,在场的外人只剩下方婕和她带在身边保护苏瑜音的两个保镖。
气氛僵持一触即发,方婕时刻关注着怕季家的人对苏瑜音不利,手里握着的手机震动,她正心急烦躁着,看也没看来电是谁,手随意摁了摁。
手机的震动声不知道是何时安静下来的,她只以为电话已经被挂断。殊不知,随便的触动直接点了接通。
通话界面上的备注很亲昵,是“小禾”两个字,通话的时间不断变化,并不具体电话那头的人听到了多少。
“您是长媳,我们从来都是尊您重您的,就连小禾从小到大也都是我们看着照顾长大的——”季明松周正的脸上露出笑:“真要提对不起,我们可担当不起。”
宋婉英拉着女儿季恋恋的手没说话,但显然是认同且附和丈夫的。
旁边的三房和小姑子一家,在这个时候倒是跟二房达成了统一战线。
她自持看着长大,甚至为了融入季家讨好过,季禾的兄弟姐妹们,冷眼看着她。
苏瑜音的眼神扫视一圈,最后红着眼看向季明松。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口的,也不清楚自己那个时候想听到的是怎样的回答。
“季禾是你唯一的女儿,谁都可以背后捅她一刀——”苏瑜音的声音哽咽,高傲的心气仿佛都被抽干:“但你是她的父亲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唯一的女儿吗?”
季明松站起来,缓慢重复了一遍苏瑜音的话,然后停顿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良久,所有人都听见他说:
“她不是。”
这句话敲击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所有人的神色各异……
.
被放在岛台上的手机开了外放,头顶明亮橘黄的光线折射在冰冷质感的话音中,气氛变得有几分诡异。
对面坐着的男人脊背绷得更紧。
冯元不合时宜地听了个全程。
他的视线略抬,朝对面的人看过去。
季禾的情绪自始至终都变得很平淡,仿佛只是无意中接到的一通电话,听了个笑话。
随着电话那头静寂过后陡然响起的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她挂断了电话,然后继续手上切水果的动作。
饶是作为外人兼之知情者旁观的冯元,也对那些话心寒。可对面的季禾……
就在他以为她是真的不在乎的时候:
女人的手被锋利的水果刀割破。
很长且深的口子纵横连在季禾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上,几乎深得看得见骨头,血霎时就流出来了。滴落在芭乐粉色的果肉上,诡异得很。
“靠!”冯元给吓了一跳。
他惊慌照季禾的指使找了条消毒毛巾摁住她的伤口,“口子太深了,我送你去医院!”
季禾轻轻闷出一声“嗯”,在等冯元拿钥匙的功夫眼睛盯着岛台上的一片狼藉。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袋就是空空的。
季禾心脏某处隐晦的看不见的地方其实一直有一个大口子,遭受得多了,是很少会有感觉的麻木。
但现在,她低头看着慢慢渗透雪白毛巾的鲜血,痛感来得很迟钝……
两道伤口都在指背上,又深,医生说可能会留下伤口,但技术发达,后续也是能消除的。
闻言季禾没吭声。
空寂的走廊里都是消毒药水的味道,冯元在外面等季禾,看了又看季禾包扎好的伤口,心下刚微微松了一口气。
便听见她淡漠的作出决定:
“那些资料和名单我会交给你,”
停顿了一下,季禾抬起头,目光直直看着前面雪白的墙壁,眼神逐渐聚集,继而变得坚定淡漠,不会再有一丝的犹豫:“底线之上,彻底做空季氏。”
大概一个小时前冯元还会劝季禾几句。
男人侧头,目光落在女人漂亮得有些虚幻的侧脸上,视线下移,看见那只被纱布包裹起来的手,又想起那大片大片的鲜血。
他如实说道:“就算成功或许能让季氏元气大伤,但不一定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毕竟季氏的底蕴摆在那儿,即便这两代的掌权人不行,也不是轻易能弄垮的。
何况就算当年季禾转让出去大半股份,可手里握着各类季氏的资产仍是不容小觑,更何况这些年她私下收购和吞并的那些……冯元不由想起当年季禾找上自己的时候。
冯元是一名投机者,从华尔街底层爬升至高位,为不少权贵聚敛了巨额财富,是一把很好用的刀。得罪的人也多,两年前牵扯进一起国际商业案件,作为背锅的,当年没几个愿意得罪人沾手冯元的案子。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季禾。
一个美貌,年轻,政法圈耀眼的新星,这是那个时候他对她的印象。
后来冯元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她说她能帮他脱离困境,代价是在季禾需要的时候用他这把刀剜掉一根毒刺。
“我有办法帮你出来,也能送你进去。”就算是需要人帮助,季禾口吻也并不友善,冯元记得那天法庭外的阳光很好,她的嗓音却冷寒不带一丝温度。
“继续保持,像疯狗那样,咬住他们,然后吃掉他们——”
同样的话,隔着两年的光阴,一次不差地再次在冯元的耳畔响起。
二人的目光对视。
冯元笑了,“你才是比我还疯。”
他靠回冷冰冰的座椅上,想到这位疯疯的大小姐从昨天起在网上被人骂得可不轻,有心关怀两句,但这种话不适合两人。
于是他说道,阴恻恻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季,你最讨厌谁?”
只要季禾下一秒说出个名字,冯元就能盯死了玩儿对方。季禾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她半是警告半是提醒:“别把目光放在那些人身上,不值得。季氏底下就是潭污水烂水,有些事我安排了专门的律师去做。”
“我以为你会想亲自动手。”
冯元表示诧异。
季禾嗤笑,“我只是不舒服,那些人吃相太难看,得了好处还想把桌子砸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我无所谓他们讨厌我,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们,但算计我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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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关处理有一个黄金二十四小时。
有关陆时延的新闻是昨天接近傍晚的时候出来的,现在距离黄金公关时间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舆论不断发酵,陆时延的私生活和工作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季禾只要打开社交平台,飘出来一大片骂她的。
可想而知陆时延的情况只会更严重。
昨夜陆时延答应了季禾不会损害自己的利益去反击季明松那些人,她心里做好了拉锯战的准备。等季氏自顾不暇的时候,火上浇油。
偏偏手机软件上传来特别关注的提示:
一连好几条。
有昨天视频里蹦跶得最起劲的那波人此时灰溜溜录制了同样的道歉视频,意深言切,比昨天的视频里哭得还有真实。
有陆时延这些年还债的流水转账,老人赡养的红章文件,被殴打的医院证明……
其中,最引起轩然大波的:
——是陆时延本人出镜录制的退圈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