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明着是说周众城配不上孟秋爽,暗里却是把董芳一起贬低了进去。
董芳气得呼哧带喘,恨得牙根痒痒,她气周众城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光听骂,不反驳;恨的是孟春景小小年纪牙尖嘴利,骂人都不带脏字。
董芳咽不下这口气,一把推开周众城,气势汹汹地冲过去就要跟孟春景理论。
孟春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心想,来呀,动手呀,你只要敢动手,我就敢把你揍得满地找牙,牙都掉了,看看周众城还喜不喜欢你!
任平生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突然往前跨步,半个肩膀压在她身前。
董芳瞪眼看着他,既惊讶又气恼。
剑拔弩张的时刻,郭老师走了进来。
“你还没走?”她直奔孟春景,边走边说,“正好,我有个东西想送给秋爽,你一起带回去吧。”
董芳生生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此时显然已经不是和孟春景理论的时机,她只能暂时把气憋回去,转身,狠狠瞪了周众城一眼。
郭老师说话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长条形铁盒,“这是一支钢笔,送给秋爽,她会懂的。”
孟春景接过铁盒,顿觉手上捧着的分量沉甸甸的。
“谢谢郭老师。”她说。
这时,一个男同学凑过来看了看,也不知是真羡慕,还是假装羡慕,他腆着脸,笑嘻嘻道,“郭老师,您偏心啊,就只送给孟秋爽一人。”
郭老师瞧他一眼,“钢笔是没有了,倒还有几个日记本,在我桌上,想要就去拿吧。”
男同学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拔腿就往外跑。
另有几个男生也跟着跑出去,嘴里喊着“先到先得”,一溜烟消失在教室门口。
“瞧他们那样,讨来的和馈赠的能一样吗?”一个脸面瘦长的女同学冷笑道。
紧接着她淡眉一挑,看向孟春景,“说起来,孟秋爽可是郭老师的得意门生,怎么没见孟秋爽人啊?哎,你姐考得怎么样?”
孟春景心中一紧,垂眸,没回应她略带挑衅的提问。
而这时另一个女同学的话却让众人谈论的话题,顷刻间聚焦到孟秋爽身上。
“曲小小啊曲小小,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没来肯定是没考好呗,你还问。”
“不能吧,孟秋爽怎么可能考不好?”
“……”
孟春景承受着这些目光,她能感觉到这些目光里的询问,也自然能感受到那些意味不明的,或明显是不怀好意的试探。
她再次觉得庆幸,此时站在这里的,不是孟秋爽。
任平生一直站在孟春景身侧,这会儿又靠近了一些,他猝然出声,却是问那个瘦长脸的女同学:
“你是曲小小?”
话音落地,教室里鸦雀无声。
曲小小看向任平生,短暂愣怔后,脸一红,受宠若惊地问,“你……你认识我?”
任平生皱了皱眉,摇头,“我不认识你,但我见过你堂叔。他去运输公司调度室借用电话帮你查成绩,我那会儿刚好也在那儿,我记得你的成绩——”
在任平生刻意停顿的话音里,曲小小面色惊慌,猝然瞪大了双眼。
任平生的话已然引起众人的注意,而曲小小的过度反应更是激起了有心人的兴趣,旁边一个女生问道,“哎曲小小,你怕啥?你不是说考得还不错吗?对了,你成绩单呢?给他看看。”
曲小小下意识摁住挎包。成绩单就在挎包里。
今天来领成绩单的学生,郭老师无一例外,都把成绩单一一发到了他们手上。这些人中,考的好的,恨不得把成绩单挂在脸上,让所有人看见;而考得不好的,一拿到成绩单就忙不迭地藏了起来。
曲小小属于后者,她觉得,她或许是今天到场的人中,唯一一个没考好的。
曲小小僵硬地站着,只觉得百爪挠心。
不久前,二叔提前查了她和堂兄堂妹的成绩,说他们堂兄妹三人,只有堂兄能考上大学。
曲小小还以为二叔是为了独占爷爷留下的升学金而故意骗她,所以她今天抱着一线希望,亲自来学校领成绩单。拿到成绩单的一刻她才知道,二叔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没考好,以她的成绩根本考不上大学。
虚荣心驱使她在同学面前撒了谎,见孟秋爽没出现,曲小小依稀猜到孟秋爽也可能没考好,她别有用心的询问,不过是想让自己受挫的心理稍微平衡一些罢了。
可没想到,才平衡了这么一小会儿,就有人要揭开她的遮羞布了。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任平生身上,等着他爆出曲小小的成绩。
曲小小紧张万分,不敢抬头。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瞎问,这下好了,这个男生肯定得让她当众难看。
然而谁都没想到,沉默片刻,任平生终于开口,说的却是这样一番话:
“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就是隐私——我尊重别人的隐私。”
他的声音平淡至极,却有所针对地戳中了那些曾经揭开别人隐私的人,还有那些等着围观别人隐私的人。
好一会儿,郭老师打破尴尬,几分严厉道,“你们啊,别在这儿看热闹了!学校不公开成绩,也是出于尊重隐私的考虑。初中生都懂的道理,你们现在还不懂?”
她叹了口气,话音转变,“同学们,前途似锦,指向的永远不是同一条道路,无论这次成绩怎样,无论你们今后走哪条路,只要你们踏踏实实去奋斗,老师都祝福你们。”说罢,她把手一挥,边往外走边说,“行了,领完成绩就回去吧。”
有几个同学似乎有所感悟,对着老师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这其中就有赵若男。
-
学生陆续散去,赵若男送孟春景和任平生到学校门口。
她还在惦记孟秋爽,轻轻道,“要是秋爽也能听到老师那番话就好了。”
孟春景拍拍口袋,“你忘了?郭老师给我姐写信了。”
赵若男一愣,随即笑道,“是啊,郭老师肯定会把那些话告诉她的。”顿了顿,她
还是没忍住问,“你觉得秋爽看了郭老师的信,会回来吗?”
孟春景迟疑片刻,几分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对孟秋爽来说,这所学校最后留给她的,是伤痛和失落,换作是她,大概也不愿意再回来吧。
赵若男叹了口气,“那就顺其自然吧。春景,无论秋爽的选择如何,请你一定要转告她——像她这样优秀的人,在哪里都能发光发亮,我祝她今后一切顺利,前途光明。”
孟春景看着她,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若男姐,你也是——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你会越来越好。”
赵若男眸中闪着微光,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就此告别,孟春景和任平生走出学校。
门口陆续有人出入,大多是来领成绩单的考生,也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大概是像孟春景这样来代领成绩的家属。
任平生脚步突然慢下来,目光落在某处。
孟春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对面站着一个头发斑白的女人,此时,她也正定定地看着任平生。
“那人是谁?”孟春景好奇地问。
沉默片刻,任平生答道,“张晓巧的母亲。”
这个名字让孟春景心里生出异样,她猛地转头看向任平生,下意识问道,“你……你还认识张晓巧的母亲?”
“嗯。”他边走边说,“我过去一下。”
“……”
孟春景眼看着他小跑过去,停在女人面前,不知他跟那女人说了些什么,那女人缓缓点头,面色稍显凝重。
孟春景看着他们,那股初听“张晓巧”名字时就有过的憋闷和酸涩,再一次找上了她。远远地,孟春景细细打量起张晓巧母亲来。瘦小匀称的身形,脸也是那样匀称瘦小,虽一脸忧愁多思的模样,但孟春景想,若张晓巧长得像母亲,大概会是个小家碧玉的姑娘。
两人前后交谈了不到三分钟,张晓巧的母亲就离开了。
任平生转身看过来,对孟春景招手,示意她过去。
孟春景撇了撇嘴,慢悠悠走过去,问,“人走了?”
“嗯,她今天也是来领成绩单的。”
“给谁领?”孟春景一愣,惊讶地问,“不会是张晓巧吧?”
张晓巧竟然也参加高考了?也就是说……她比任平生大好几岁?
孟春景看着任平生,酸溜溜地想,任平生果然稳重得远超同龄人,就连春心萌动都要选一个成熟的对象。
任平生回视她的目光,似乎不明白她怪异的眼神因何而来,迟疑着回答道,“不是张晓巧,她……她没参加高考。”
“……”
孟春景又是一愣,心想看来是自己搞错了,也许张晓巧有个姐姐或者哥哥参加高考,她妈妈是来帮他们领成绩的?
可紧接着,任平生的话又让她陷入混乱。
“她是来领张晓巧弟弟的成绩。”
“弟弟?!”孟春景大惊,“张晓巧弟弟都高考了?那她到底多大啊?”
“他们同岁,是龙凤胎。”
“……”
孟春景脑中混乱,索性停止思想活动,直接问,“也就是说,张晓巧,和我姐差不多大?”
任平生想了想,点头,“她俩应该是同岁。”
“……”
好吧,任平生果然还是喜欢比他自己大的女生。
孟春景觉得心像被绣花针扎了几下,有种麻木轻微的痛感,她别扭地清了清嗓子,又问,“那她……她为什么没参加高考?”
话一出口,孟春景脑海中乍然冒出一种令人浑身发冷的可能,她瞪着任平生,脱口问出,“她……她她不会是因为你吧?”
任平生匪夷所思地看着她,“怎么会是因为我?”
孟春景皱着眉,抿嘴不语。然而脑海里却有头有尾地拼凑出一场伦理大戏:高三女学生爱上初二男学生,女人为爱驻足,放弃高考——弟弟,我等你三年……
“你想什么呢?”任平生伸手在她鼻尖处打了个响指。
孟春景猛地回神,看看他,又匆忙移开视线。
眼前的翩翩少年,一旦被代入到那种情节中,就让人不忍直视了。
任平生不知道她脑子里正想着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只兀自解释道,“张晓巧确实是因为一些人一些事才错过高考的,但不是因为我。”
孟春景瞥他一眼,有点逼问的意思,“那你倒是说说,她因为什么人,什么事?”
“……现在还不方便告诉你。”
孟春景一口气哽在胸腔里的,气得说不出话来。
僵持之间,憋在胸口的怒气再度酝酿成了酸涩,孟春景闷声闷气地问,“她长得漂亮吗?”
任平生一愣,皱眉看着她,搞不懂她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问你呢!”他越不说,孟春景越好奇,步步紧逼地问,“肯定不如我姐漂亮吧?”
“……”
任平生无奈地看着她,“春景,有些事情的发生,不在于女孩漂亮不漂亮。这不是女孩的错……”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呀!?”
孟春景搞不懂他为什么扯这些有的没的,绕那么一大圈,还扯到谁对谁错上了。
孟春景这回是真想和他绝交了。但这个念头一出,她立刻意识到一个问题,一旦任平生以后和张晓巧在一起了,她和任平生就算是不绝交,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