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落红幕,经声久不绝。
他们注视着魏己,眼中有警惕,但更多的是困惑,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魏己还能复苏,明明她已经死了,明明连灵魂都已经被活捏碎了。
魏己念完最后一句经文,抬起乌沉的眸子,款步走进大堂,身姿羸弱,但每一步都让人心生寒意。
“……我看你能活几次!”樊芈咬牙,笑容变得阴狠,同时手腕一翻,数道符文朝魏己飞驰而去。
庄北目睹樊芈出手,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出手阻拦,只默默看着魏己被符文围困。
陷入困局的魏己没什么反应,但却不像是有恃无恐,倒像是根本不在乎,她对樊芈道:“劝你别把武器浪费在我身上。”
樊芈动作微顿,就在这时,四周逐渐传来了急促且密集的脚步声,像是有无数人正在逼近大堂!
早有觉察的庄北随手抄起边上的烛台,甩掉上面的香薰蜡烛,然后叮嘱笛安:“不要恋战。”
笛安应得爽快,知道庄北是担心他又被魏己算计,转头对新向道:“新向,你上。”
新向往前一步:“我知道了。”
两只机械臂刹那间窜到门口,将第一批踏入大堂的怪物戳成了一串,血液四溅,腥臭味扩散而开,白贝贝忙拉着莫顾躲到屏风后。
手上还掐着咒的樊芈,一眼望见那片密密麻麻的赤红脑袋,脊背都开始泛麻,她瞪向魏己:“你又搞了什么鬼!”
“不是她。”
庄北拎着烛台走了过来,他道:“是刑罚规则,魏己‘死亡’后,外层魇开始新一轮循坏,使得魏己‘复活’,但她的死人身份已经暴露,所以里层怪物会暴走。”
这种全体怪物暴走的情况,在第一层也出现过,白贝贝对此情景并不陌生,脸色霎时间变得极其难看,明显是勾起了非常不好的回忆。
“什么循环?”樊芈捕捉到了重点。
“执念的循环。”庄北掰下烛台的几个配件,朝门外那些发狂的怪物甩去,精准击飞几只叫得最凶的怪物,血液喷洒成雾,比天边夕阳更鲜艳。
“魏己的死,就是构成这个魇的执念,所以魏己每死一次,魇就要循环一次,她也会再次复活,等待下次死亡。”
就在樊芈愣神思考的空档,魏己悄悄挪动了位置,然后忽然发难,用手边摆件破开符咒一角,急速奔向离她最近的莫顾,直接扼住了她的脖颈。
莫顾身旁的白贝贝一惊,想要救人,却被魏己厉声喝止:“别动!后退!”
白贝贝瞧见莫顾被掐出青筋的脖颈,只得后退。
另一边,怪物还在无穷无尽的进攻,新向只能用怪物的尸体垒成防线,堪堪抵挡住怪物的涌入。
新向的一身白袈裟早没了高洁可言,长及脚踝的白发也挂上了碎肉,该出现在神像上的柔和面庞尽是污血,无限增殖的机械手还在尸山血海中不停歇的扭曲穿行。
一时间,竟分不清他和那些东西谁更像是怪物。
樊芈见莫顾被俘虏,本想去搭救,却又看见大堂后门爬进了几只怪物,她忙抽出拂尘往后门奔去,走之前不忘嘱咐庄北:“莫顾就交给你你了!”
难得在战斗中没有参与感的庄北,将烛台递给笛安,独自走向魏己。
“别过来!”
庄北置若罔闻,继续前进。
魏己自始至终都异常淡然的神情终于有了裂痕,她怒吼:“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庄北没有停下脚步,他道:“你不会的。”
“我说了别过来!”魏己眼神骤冷,抓着喉管的五指愈发用力,掐得莫顾脖颈通红。
白贝贝见状,紧张的望向庄北,可庄北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甚至走到了魏己面前,朝莫顾直接伸出了手。
然后,将莫顾从魏己的扼制下轻松拉出。
看完整个过程的白贝贝,呆滞眨眼:啊?
魏己转身就要跑,却被庄北叫住:“别动。”
“再走,我就杀了她。”
说出这句威胁时,庄北甚至没有碰到莫顾,只将手虚虚放在她脑后,但纵使这样,莫顾的状态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莫顾被魏己俘虏时,并没有怎么挣扎,肢体动作也不显慌张,现在被庄北抓住,虽然她依旧没有挣扎,但躯干明显僵硬,像是……不敢挣扎。
莫顾真的不确定,庄北会不会杀了她。
原本要跑的魏己,也停滞在了原地。
局势顷刻颠倒。
看完这场倒反天罡的白贝贝,眼都不敢眨了,因为她怕自己一眨眼,就错过了什么剧情点,毕竟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她的想象力了。
刚把后门堵住回来帮忙的樊芈,看到这一幕,缓缓皱起眉:?
“我之前以为,你是因为魏己不会死,所以不救她。”
笛安揣着庄北的烛台,踱了过来,他勾起嘴角,看着魏己,接着道:“现在想来,你是因为她不会死,所以不救她。”
白贝贝窒息皱眉:……
这两句话,有区别?
樊芈都忍不住吐槽:“你要不要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庄北看了笛安一眼:“你明白了?”
笛安开心得直点头:“我明白了。”
“什么啊你们就明白了!”白贝贝崩溃打断,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一场智商的霸凌。
笛安笑容神秘,不说话,和庄北这场堪称奇迹的心有灵犀确实让他爽到了,他要独自回味一下,再揭晓谜底。
见笛安不打算解释,庄北开了口:“魏己不会死,不是因为她有复活的能力,而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活过。”
“够了!”
魏己喝止,她盯着庄北落在莫顾脑后的手,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艰难:“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肯定不会杀了她的。”
庄北反问:“谁告诉你我是好人的,你觉得我的身手,是怎么练出来的?”
魏己沉默了。
确实,庄北这样的身手,一看就没少杀人。
看到魏己这反应,白贝贝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不知道……”庄北在活中从不杀人。
现在活中,无论死人还是活人,谁不知道庄北爱救人的好习惯,但魏己看上去居然是半点不知情。
樊芈看了看魏己,又看了看庄北手下的莫顾,略微思考了一下,心中忽然浮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难道……”
“没错。”
笛安终于爽够了,他盯着魏己,缓缓道:“你确实是死人,但你是一个,早就已经被投票出局的死人。”
“现在的你,只是她的执念。”
魏己神色屹然不动:“无稽之谈。”
笛安微笑,没管她的故作冷静,继续道:“早在进这个魇的时候,我就困惑过,你为什么会和那个玩家那么像?”
上次进血池汤泉,笛安有过相似的经历。
那个身着曲裾袍,脸戴面具的女人,指挥怪物把他拖入池底,他在池底分不清昼夜,也失去了投票的权力,只能在一次次的死亡中等待,等待魇的消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几年,池面的血色终于被破开,一个女人拿着钥匙解开了笛安枷锁,送他出了血池。
那个救他的人,长得和魏己很像。
为了救他,那个玩家沉入滚烫的血池中。
那个时候,戴着面具的魏己就站在池边,看着虚弱的他,看着那个玩家的沉入血池,没等意识模糊的笛安思考太多,他便出了魇。
“我一直以为,那一次是你赢了,所以你才能再次出现在这里。”在魏己身份暴露后,笛安更加确信了这个想法。
但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魏己会和那个救他的那个玩家长得相似,是巧合吗?以及……
为什么这场魇里,戴面具的不是魏己,而是莫顾。
“现在我才反应过来,那一场的赢家,不是你,而是……”
笛安看向一言不发的莫顾,语气笃定:“……你。”
“魏己没有获胜,她最后应该是……自投了。”
庄北指尖微动,莫顾的脸谱面具应声落地,露出了那张与魏己六分相似的脸。
笛安道:“果然,就是你。”莫顾正是上次救笛安出池的玩家。
白贝贝看到莫顾的真颜,难掩震惊:“你脸上根本没有残缺!”
“世上长得像的人那么多,巧合罢了。”莫顾并不慌张。
“那你为什么要戴面具!”樊芈皱眉逼问。
莫顾道:“自然是怕引起没必要的误会,像现在这样。”
白贝贝惊疑不定:“如果是这样,那莫顾上一场是没有死的,可她作为上场血池汤泉的赢家,怎么能再次进这个魇,就算她活下去了,也该往高层魇去才对啊。”
笛安笑着问莫顾:“真的是巧合吗?莫女士?”
莫顾反问:“要不然?我手眼通天,能一直停滞在第五层?”
笛安笑而不语。
信息量太多,白贝贝脑中一时纷乱异常,她盯着莫顾,又看了一眼神情紧张的魏己,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忽道:“魏己的女儿!”
她忙不迭掏出那个从魏己房间中翻出的盒子,拿起其中一张照片一看,那个少女果然和莫顾长得一般无二。
“可以再看看那张死亡证明。”笛安提醒。
白贝贝拿起死亡证明,这才发现,魏己的丈夫,就是姓莫!一直以来,莫顾的存在感都太低了,名字自然也没人关注,所以当时居然没人察觉出这个不太巧的巧合。
莫顾,就是魏己的女儿。
早在笛安经历的那场魇中,莫顾和魏己或许就意识到两人的相似会引起玩家怀疑,所以魏己才会先一步戴上面具。
而这一场,为了混淆笛安的视听,则是由莫顾先一步戴上面具。
“所以呢。”
见两人身份已被揭开,莫顾忽然放松了,她抬眸看向庄北:“你打算做什么?”
“打算,调解一下你们母女之间的矛盾。”庄北转眸看向笛安。
笛安了然,去一旁拿了两张凳子过来,一张给魏己,一张给莫顾,示意两人坐下。
这下不仅是白贝贝,其他几人也都愣住了。
怎么就进入金牌调解栏目了?
莫顾盯着那张凳子,没有坐下,而是对庄北道:“你杀了我吧。”
魏己神色一慌,想要上前却又忌惮庄北,只能紧张看向莫顾。
庄北问她:“为什么?”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莫顾长得虽然和魏己相像,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比起魏己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接着道:“我是这个魇真正的死人,我死了,这个魇就能真的消散,你们都能出魇。”
莫顾的生命,停滞在了她最厌恶的时刻。
猩红的血池,活的恭贺声,消散的魏己,以及,沉入池底的自己。
她以为,死会是结束,可她低估了自己的执念,也没料到活的恶趣味,她被迫苏醒,经历这让她厌恶的一切。
周而复始,让人作呕。
“你说的没错,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的死就是我的执念。”
那场血池汤泉的赢家,确实不是魏己,但也不是莫顾。
赢家,只有笛安一个人。
庄北盯着莫顾,说出他听到的重点:“你宁愿死,也不想和你母亲和解。”
“你甚至不愿意喊她一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