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走廊,昭凛和那人照镜子般面面相觑,对方没有说话,但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沉默裹挟着尴尬蔓延,声控灯几秒后自动熄灭,浓重的阴影笼罩下来,那晚是有月亮的,但微不足道,反射进窗户的光线使得他们面目模糊。
一瞬间,忽然谁都没有力气再去开口。
躲藏在影里,那人低下了头,快步从昭凛身侧走过。
灯光在两人擦肩的那一刻亮起,昭凛下意识地回过头,听到电梯到达时清脆的“叮”声,电梯打开,是祁修宁走了出来。
“你……”祁修宁话还没说出口,那人便急匆匆地躲进电梯里,用力地按着关门的按钮。
铁门一合,祁修宁忽然感觉肩膀一沉,是昭凛将手搭在了上面。
“你们,说什么了吗?”祁修宁转头看向昭凛,发现他眼眶通红,眼底尽是酸涩苦楚。
昭凛摇了摇头,伸手过来牵祁修宁,然后一手拉着他,一手拿钥匙开了门。
啪!
门一关,昭凛忽然用力将祁修宁抵在门板上,搂着他的脸颊,从额头到锁骨,一点点向下,用力地亲吻。
冰凉而湿漉,祁修宁闭着眼,却能感受到昭凛在哭。
“怎么了?”祁修宁双手环抱着昭凛的脊背,极尽耐心地安抚。
昭凛呼吸微促,动作慌乱,神色间透出疲乏委顿。他明明不该慌张、不用怕的,可那些经年的苦楚翻涌上来,后知后觉,却是酸涩无比。
那人捧花站在自己面前都时候,昭凛才发觉自己的胜券在握,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完完全全地失去过祁修宁,还差一点再也找不回来,他们之间的相遇和重逢皆是偶然,他从来不是那个,不可或缺,被坚定选择的。
念及此,他愈发怨恨祁修宁怎么就能活得这么没心没肺,没了谁都行。
“昭凛,到底怎么了,你说话。”祁修宁目光投在他脸上,却看不穿他的灵魂。
昭凛眼神迷离,用指尖轻拽着祁修宁的耳廓,以轻笑的语气,声音沙哑道:“我嫉妒啊,像祁老师这样的人,无论选谁,都能过得很好吧。”
“莫名其妙,我在这儿呢,别胡思乱想。”祁修宁皱了皱眉,完全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有一点总是没错的,他在吃醋,可心里再酸,也没道理去嫉妒自己的伴侣。
昭凛突兀地发笑,自嘲道:“我怎么就做不到像你这么豁达,被抛弃了还要对你念念不忘、日思夜想,祁老师,你说这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祁修宁试探着抬手,搂着昭凛的后脖颈让他靠在自己颈窝处,幸而对方很是配合,没有反抗。
“我和他……”祁修宁试探着开口。
“不必说!”昭凛打断道,“我没兴趣,不想听。”
“好……”
祁修宁明白昭凛是有心结的,分开的四年,是他一手造成的裂隙,不是只言片语能抹得平的。
“对不起,往后想我怎么补偿,我一定尽力。”他言辞恳切而真挚,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不必往后,想补偿的话,就从现在开始。”
昭凛顺着他的脖颈吻了下去,动作忽然变得极致轻柔,将锐利的獠牙隐藏在温热的唇瓣之下,让猎物麻痹、沉沦,最后心甘情愿地奉上所有养分。
冬日干燥,肌肤摩擦引得血液沸腾,烙下的温度像是坠在宣纸上的浓墨,充满占有欲的气息顺着纸张的纹理蔓延,连留白处也忍不住颤抖。
吻得越密,贴得越紧,祁修宁越是能感受到昭凛隐忍中的不安。
他正处在一个张扬恣意的年纪,本该是做事横冲直撞、不计后果的,可过早步入生意场却让他坠入了一个需要精心算计、尔虞我诈的牢笼中。
被打压的锐气藏进血肉里,像是多余无用的智齿,按捺不住萌发的冲动,割开皮肉,一次又一次地发炎溃烂,却不被允许喊疼。
到底他今年才二十二岁,不该对自己过于严苛,工作上如此,生活亦是如此。
“昭凛……”祁修宁声音颤抖地唤他,“我知道你生我气,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不用刻意忍着。”
隐秘的期盼得到了首肯,昭凛双眼一亮,像是蛰伏许久的猛兽终于抓住了时机,准备好对猎物亮出爪牙。
他眼神中流露出若干情愫混杂的危险讯息,落到言语上却只是斩钉截铁的三个字:“你说的。”
欲望豁开了口子,他便好似回归旷野的猎豹,因循着原始本能,在气味的诱惑下血脉偾张,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
身体自柔软处舒绽开,被恣意碾平磋磨。尽管每一寸肌肤都因为发热而愈发敏感脆弱,祁修宁还是体贴地双手搂紧昭凛的后颈,轻声安抚,竭尽所能地劝他放松。
祁修宁明白,昭凛内心对于成长有着急切的渴望,不顾一切地向前,不说是为他一路遮风避雨,至少能保证不被丢下。
但与此同时,他也明白昭凛之所以喜欢他,就是因为在他这儿,最能够得到纵容和安心,以换取繁杂生活中片刻的喘息。
感情里的相互吸引,并非无条件的,只是更深层面的相互算计罢了。
月色辉映,十指相扣,床单上布满褶皱,像是细软的沙砾抵在肩头,昭凛俯下身来,咬耳低语:“能不能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一直等着我、陪着我。”
祁修宁挺身凑了上去,与昭凛交颈而拥。
他向来不是一个多么果断勇敢的人,可再微小的火苗存续得久了,也会烧透一整片荒原。
无数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如潮水般袭来,在内心澎湃汹涌,似万千海浪亲吻沿岸沙砾,在漫长时光的沉淀中终于交叠出一句郑重而完整的回答:“好,你放心。”
·
那次走廊猝不及防的碰面后,祁修宁的前任再没来找过他,也没发来任何消息。
既然人家不问,祁修宁觉得自己也犯不着凑上去解释,对方存了什么心思,他也不想追问,彼此体面,权当无事发生。
降温后雪花纷至沓来,恰如其分地应和了年末兵荒马乱的氛围。
各行各业都在为过个好年加紧冲刺,昭凛却开始了悠哉悠哉的半赋闲生活,颇有种听天由命的架势。
昭凛有了空闲,粘他粘得紧,冬日室外阴冷干燥,两人都不爱往外跑,就这么一起窝在改造一新的小屋内,简简单单跨了年。
有赖于房子地段优渥,还是能听见中心广场倒计时的呐喊声和新年的钟声,但隔着窗户看见绚烂烟花的那一刻,祁修宁还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祁修宁从沙发上站起身,出神地走到阳台上,仰头注视着夜空,“禁止燃放了这么多年,烟花的样式都日新月异了,果然呐,人还是需要片刻的奢靡。”
昭凛跟了上来,站在他身后搂住他,煞有介事地说道:“片刻怎么够?委屈你跟着我过苦日子了,过段时间等我安顿下来,想要奢靡多久都满足你。”
祁修宁斜眼看他,调笑道:“昭凛,你现在是住在我家里。我又没短你吃穿,怎么就过苦日子了?咱们工薪阶层就这生活标准,你能过过,不能过……”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昭凛伸手堵住他的嘴唇,对着流星般的烟花承诺道:“我就想给你最好的。”
早过了遍地是黄金的年代了,守成都难何况自立门户,祁修宁虽盼着他好,可也不愿见他过于辛劳。
“我信你,有你这份心做什么都会成功,就算去挖野菜,挖的也是最大那一棵。”
昭凛皱眉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又开始了,不能盼我点好?”
烟花如流星般落下,祁修宁眺望远方,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等你事业有成,给我放一场烟花吧。我不没想好该怎么带你回家,到时候你提前告诉我时间地点,我就拉着我父母出来散步,假装不经验地指着天空,跟他们说,快看,有人向你们儿子求婚了,对方这么隆重,我不好拒绝吧?”
昭凛眼神一亮,“你要让我在烟花上写你名字吗?第二天不管和你熟不熟的都会来问,祁修宁你是不是被求婚了那种?”
祁修宁扶额,心想这实在有些社死,“还是不了,一次的奢靡换终身的内向,有些不值得。”
“我倒是觉得不错,提案保留了,我回去一定仔细研究。”
“别闹!我开玩笑的。”
昭凛露出鄙夷的神情,“多少真心话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讲出来的,祁老师,你就是喜欢浪漫,别否认的。”
虽然祁修宁事后万般否认,他这个心愿还是被昭凛认真拿小本子记下了。
不幸中的万幸时,此刻离昭凛事业有成,大概还是要一段时间的。
昭凛从铭和出来以后,经过多番坎坷,好不容易才把合伙人和投资人敲定下来,在科技园租了半层场地安顿好带出来的老员工,工作刚起了个头,营业执照刚办下来的第二天,昭振安就闻着问找了过来。
昭振安不愿意纡尊降贵地踏进这乙级写字楼,便坐在车里让司机下车等着,见昭凛踏出大门,立刻将人拦着引了过来。
车窗微微降下,昭振安目视前方,冷淡地命令道:“上车。”
昭凛站在车门边,双手插兜,一动不动,“不必了,咱们不同路,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昭振安板着脸扫向他,按捺住兴师问罪的心情,像个严父一般问道,“保姆说你已经几个月没回去了。平时不回家就算了,自己公寓也不住,想跟我划清界限,这么喜欢在外面风餐露宿?”
“是,离开家了,才知道外面没有下雨,根本用不着撑伞。”昭凛讥讽道。
昭振安冷哼一声,“你这些年没攒下多少钱吧?一穷二白地还敢出来折腾,别说投资了,手上的钱还够在酒店睡几晚?总不能像只流浪狗一样,到处找人收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