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
来到床边,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
没有言语。
只是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风晴雪。
也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无声的对峙,最终当然是有人会败下阵来的。
风晴雪缓缓睁开眼,几乎没有血色的嘴里,浸透出的,自是只有虚弱:“少~恭~”
欧阳少恭眼睫一颤:“你...”
看似疑问,却是实实在在的不疑有他:“早就醒了?”
风晴雪正欲回答:“约莫...”
但却忽而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止都止不住。
整个人也紧跟着抓住胸前的衣襟,蜷缩成一团。
欧阳少恭看了片刻,手速极快地取了几个要穴,冲着风晴雪的这些要穴一分力道一点。
即刻就缓解了风晴雪的咳喘。
风晴雪按着心口,深深地喘息着,缓着这次的狼狈。
待得缓过,这才慢慢爬起来坐着,屈膝,双手抱住膝盖,微微仰头:“约莫在你推开房门的时候,才醒的。”
欧阳少恭待风晴雪说完话之后,为风晴雪诊脉片刻,收回手来,语气清淡:“你昏睡的时候可是不少。此番,你的身子并无大碍,但...功力消耗过多,还需静养才是。待会儿,我去开个方子,你按时服药就是。”
风晴雪微微低下头,目光就落在被面上,语气中有着难以察觉的忐忑:“...少恭,你...是不是很生气?”
欧阳少恭对此保持沉默,并不答话。
风晴雪也不知在心中做下了怎样的决定,竟仰起头来,想要向欧阳少恭解释一番:“我不是有意要骗你...”
然而,这次欧阳少恭却罕见地极不礼貌地打断了风晴雪的解释,仅仅的只是淡淡地说道:“晴雪,现在你还有伤在身,多思无益。好好歇着,我去找付叔煎药。”
说罢,转身就走。
风晴雪没想到欧阳少恭竟会这般模样,惊讶的同时,心头也凉了大半:“少恭~”
欧阳少恭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微微偏头,却没有看向风晴雪,只是给了风晴雪一个侧脸:“晴雪,好好歇着~孙小姐、如沁她们还等着我呢~”
风晴雪张了张嘴,却发现,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欧阳少恭也根本没有要继续呆在此处的打算。
回过头去,拉开门,走了出去,跟仆役交代两句之后,就去找了老付,叮嘱几句安排。
又写下个方子,交给老付。
做完这一切,便在老付的催促下,回了房。
更了衣之后,便躺在了床上。
即使‘他’本身是不会累的,但这具身体却不会在体能这件事上听候‘他’的完全命令。
此刻,他也很累了。
即使还想要想些事情,但沉重的眼皮却在做着属于自己的选择。
不过,在即将要睡过去之前,‘他’还是捏了个诀,送了几只符鸟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在‘他’的鞭策之下,他还是醒了过来。
将将才穿好衣服,这老付就送来了汤药。
他一口服下,并不多言,只是叮嘱了一些事之后,就赶往方府。
方府的人见到欧阳少恭来了,赶忙将人往主寝迎去。
欧阳少恭进了屋之后,倒也没了那些条条框框,赶忙去到床边。
见着欧阳少恭来了,方兰生迅速让出位置,让欧阳少恭有看诊的空间。
欧阳少恭急忙坐下,定了定神之后,这才给孙月言看诊。
片刻过后,同样的,欧阳少恭邀了方兰生去了外间。
刚一站定,方兰生就忍不住地急吼吼问道:“月言她情况如何?”
欧阳少恭却没有直接回答方兰生的问题,反倒是问起了一些细节来:“她是一回府就睡了吗?”
方兰生也没有恼欧阳少恭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事无巨细地答道:“嗯,听窦叔安排的人讲,虽说让她歇下,但她仍旧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当中。最后,好像是熬不住了,才睡了过去。但也睡得不安稳。方才,我去接应你们,回来之后就听人讲,月言像是被魇住了似的,一直抱着脑袋,紧紧闭着眼,就在床上乱滚,嘴里还高喊着,别过来,别过来,整得满头大汗。可能也就你刚刚踏进这方府的大门那会儿,才安静下来。”
眼眸中透着不解以及微弱的心疼:“也不知道月言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这才...她的身子一直都不太好,我...很担心她。”
欧阳少恭松了口气,略略有些欣慰之感:“无碍。虽然孙小姐身子骨弱,但却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你们结为夫妻,反倒对她的体弱实则是有一定帮助的。”
微微垂眼:“此番...或许是将孙小姐吓得不轻。”
看向方兰生,目露忧心:“我去寻得她的时候,便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哭得伤伤心心不说,还颤抖不已。”
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哎~确实是遭罪了~”
方兰生听着欧阳少恭这话,面露难色的同时,也有些疑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陪她回来的时候,她就一直哭,一直抖。我也不好问。”
欧阳少恭别过眼去,那温润的声音在此刻却晦涩得像是粗糙的砂砾:“...那个畜生当着孙小姐的面,对鲁小姐做了畜生之事。鲁小姐不堪其辱,自缢身亡。”
方兰生惊得后退一步:“什么?!这...”
欧阳少恭看向方兰生,眼神无比确认:“确实如此。”
方兰生叉腰怒骂:“这也太不是人了!”
欧阳少恭按住方兰生的肩头,捏了捏,语气隐隐有点沉重:“...小兰,发生这种事肯定都不是我们当中任何一个愿意看到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不得不接受。鲁公子和鲁小姐的感情极好,鲁家那边...若是就当此事是个意外事件倒也就罢了。可若是将此事迁怒到如沁的头上,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眼眸中透着郑重:“你可得好生看着如沁,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方兰生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欧阳少恭浅浅呼出一口气,收回手来,置于腹前:“我把方子和医嘱写给你,你照做就是。我这会儿再去一趟鲁家,看望看望如沁,再顺带探一探他们鲁家的口风。”
“嗯。”方兰生对欧阳少恭的安排十分认同。
忽而想起还有个病号来,看向欧阳少恭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晦涩:“对了,那个风晴雪,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
欧阳少恭望向远处的假山,眼神渺远,口中隐隐荡着叹息:“...我也对其底细不明。之前,只是在去天墉城求学之时,于弱水边上碰到,便结伴而行。她热情开朗,又妙语连珠,确实讨人喜欢。我想着她是个女孩儿,便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当做妹妹照顾。”
垂下的眼睫,是无比的失望,却又倔强得不认:“但...”
方兰生愣了愣,大概将欧阳少恭这似九曲回廊一般一唱三叹的话在心间捋了捋,知晓了这欧阳少恭的弦外之音。
对此,也只能是按了按欧阳少恭的肩,带着几分劝慰:“...少恭,你也别太介意。人生难免误交几个损友。”
欧阳少恭的目光落到了地上,对方兰生的话,不置可否。
片刻后,欧阳少恭敛了情绪,让方兰生寻来老窦,将所有注意事项叮嘱清楚之后,便离开了方府。
径直前往鲁府。
鲁府的人见到欧阳少恭来了,当然是将其当做座上宾。
赶忙把人往鲁府里迎。
欧阳少恭一边快步走着,也在一边道明来意。
管事的一瞧,是为了夫人的事来的,便将人领了去主寝。
汇报一番,得了鲁逸文的允许,就立刻让人进去给方如沁瞧病。
刚一进屋,欧阳少恭便见得鲁逸文就陪在方如沁的身侧,紧紧握住方如沁的手,忧心不已。
眼睛微微一眯。
而后快步走去。
鲁逸文一见欧阳少恭来了,赶忙给欧阳少恭腾出位置来。
欧阳少恭施上一礼之后,便坐下给方如沁看诊。
方如沁倒是没什么大碍。
之前服用过定神的汤剂依旧在起作用。
只是...方如沁似乎是有别的事情在扰乱着心神,这才有些惊疑不定。
欧阳少恭心知是为何,但定然这事儿是不能让鲁逸文知道的。
对此,欧阳少恭也只是对方如沁好言相劝几句之后,就邀了鲁逸文出屋。
见着欧阳少恭与鲁逸文并肩的背影,方如沁心下极其复杂。
但对于欧阳少恭的知情达意,她...应该叫做千恩万谢吧~
毕竟...
来到屋外,欧阳少恭瞥了一眼内室的方向,又向鲁逸文问起笔墨。
鲁逸文便索性带着欧阳少恭去了书房。
欧阳少恭提笔而就,搁下笔来,将手中的纸递予鲁逸文:“鲁公子,这是方子和医嘱。”
鲁逸文看了看,当然也看不出来什么。
先是施上一礼:“多谢欧阳公子。”
随后,才将这些事情吩咐下去。
待得仆役走后,欧阳少恭才有些歉意地一拱手:“鲁公子,我们借一步说话可好?”
鲁逸文浅浅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后,还是应下:“好。”
随后,便带着欧阳少恭往鲁府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而去。
来到目的地,鲁逸文首先停了下来,做洗耳恭听状。
欧阳少恭也停了下来,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眼睛一落不落地看着鲁逸文,带着几分谨慎与小心,问道:“鲁公子可是得知消息了?”
欧阳少恭这话,说得是藏头露尾。
但这也是属于这些世家大族的说话习惯。
话只说三分。
给所有人留足体面。
鲁家没那么多规矩,对这种略带着猜字谜味道的话,鲁逸文当然还是愣了愣,才缓缓反应过来,最终垂下眼,冲欧阳少恭点了一下头:“...嗯。”
欧阳少恭郑重地朝鲁逸文施上一礼:“此番还望鲁公子节哀顺变。”
鲁逸文从未想到,欧阳少恭竟会为了这件事行这么一个礼。
心下骇然的同时,也在心里转了几圈儿之后,察觉了欧阳少恭这么做的意图。
再一想,那些朝廷对欧阳家极为重视的传言。
心冷半截的同时,也知晓了顺坡下驴:“...我知道。这是小妹自己的选择,这是天意。我都明白的。”
欧阳少恭直起腰身,一手置于腹前,微微颔首:“鲁公子能够想明白就好。我府上有两位来自天墉城的道士,若是鲁公子有需要,可寻他们为鲁小姐超度。”
鲁逸文略略有些讶异——竟这欧阳少恭直接承认了其的意图?!
虽然在他的心里,是觉得此事欧阳少恭不会戳破的。
若是戳破么...
无异于直接的威胁。
此番么...
鲁逸文缓缓应了下来:“...嗯。”
欧阳少恭轻轻地勾了一下嘴角,又温言几句之后,这才又去了方府。
此番,就没有去打搅孙月言了。
直接的,欧阳少恭就让小厮领他去找方兰生。
寻到人后,方兰生非常会意地屏退左右。
欧阳少恭眼见周遭都干净了之后,这才冲方兰生道:“小兰,我已经去探过。虽然鲁公子的态度是顺其自然,但...鲁公子的爹娘他们却未必了。一切小心些。”
方兰生听完,将欧阳少恭的话在心底里转了一圈儿,郑重地应了下来:“嗯。”
欧阳少恭微微敛眉,拍了拍方兰生的肩头之后,便离开了。
回府之后,问过百里屠苏和陵越的汤药是否用过。
得了肯定的答复,便回了房。
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搁在腹间。
眼眸中的光,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