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莫若父,被一针见血地戳到痛处,昭凛无法辩驳,只能避过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回了句:“不劳你操心。”
“是吗?”昭振安完全降下车窗,转过头来看向昭凛,“我虽然不知道,你想了什么办法,撺掇魏衡川从铭和出来跟你干。但你们俩联手拉到的投资方,和你们签的应该是采购合同吧?让我猜猜,项目交付期是多长,三个月?”
昭振安能对于细节如此笃定,明显是背后有知情人爆的料。当初昭凛大张旗鼓地出去单干,就没指望世上有不透风的墙。
只是他不明白,昭振安特意说这些什么意思,炫耀自己的人脉,打压他的信心?
如果只是这个程度,他断不会亲自跑一趟。
寒风吹得人太阳穴泛疼,却也刺得人万分清醒,昭凛沉吟片刻,抬头盯着昭振安,不卑不亢地说道:“无论投资形式如何,制作周期多长,当初被你砍掉的项目,我们现在做起来了。昭总,你得接受,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你的意志走的。”
昭振安面子有些挂不住,当即发怒道:“我是你爸!你今天能有的一切,全靠我。”
“在前人的积累下前行不足为奇吧?总不能每个人生下来先学钻木取火。”昭凛条理清晰地陈述完,抛出最核心的一句,“你想用身份打压我,没用。”
听到这话昭振安并未动怒,而是突兀地笑了笑,语调柔和了下来,话语间透出的却是威胁,而非关怀:“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将来这一切都是你的,为什么要跟我对着干?”
“你想我怎么办,按照你的意愿活?我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提线木偶。”
昭凛冷眼看向端坐在车内父亲,他的面容虽看不出苍老,却因为岁月的雕琢明显有了疲态。
昭振安明明也能感受到,身体和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却还是固执、蛮横,不做任何退让,靠着肆意打压身边的人维系自己的威严,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过是推到台面上的棋子,比旁人更易掌控的工具。
他其实一直很清楚,昭凛是一个有主见有魄力的人,可他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儿子。
不被需要的,就应当被矫正、否认、放逐。
沉默间,两人对视良久,昭振安轻蔑地笑了笑,“我是好心来提醒你,追加投资款,你是不可能拿不到了。三个月一过,员工工资都发不出,你们就可以宣布破产了。”
说完,昭振安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不经意地勾了勾唇角,余光瞥了一眼昭凛,不等他有所反应,便在他的惊诧中升上车窗,扬长而去。
昭凛回味着他方才威胁的话,直到车驶远了才回过神,一抬头,看见祁修宁正站在马路对面。
人行横道上亮着绿灯,祁修宁却并未走动,只是远远地望着。
想来,祁修宁应该是方才便到了,见他在与人交谈,便一直在对面候着。
见到昭凛朝自己挥手,他才趁着绿灯结束前的最后几秒,快步跑了过来。
“刚才和你交谈的人,是你爸?”祁修宁问道。
“你看到了?”昭凛挑眉问道。
祁修宁摇了摇头,“看你心情不好,猜的。”
昭凛不想让祁修宁看到自己狼狈、焦躁的样子,明知不可能,但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不行,没有一只骄傲的孔雀会愿意在求偶的时候被淋成落汤鸡。
可事与愿违,他现在的处境,太焦灼了。
“你爸妈现在,还在一块吗?”祁修宁问道。
昭凛摇了摇头,“没离,但早就各过各的了,一年到头见不上几面。”
说完,昭凛忽然抬起头,万分真挚地看向祁修宁,“所以,我是真的挺想要一个家的。”
祁修宁不好意思地将昭凛往自己怀里揉吧了几下,轻声问道:“还有心情出去吃饭吗?还是跟我回家?”
他们本来定好了餐厅约好了位置,但昭凛现在明显没这个心思,硬把人拽出去,他也放松不了一点。
“我想回公司,确认一些事情,可能要点时间。”昭凛坦诚道。
“没关系,我陪你。”祁修宁一边推着昭凛走了回去,一边拿出手机。
初创公司业务不稳定,加班尚未形成常态化。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公司内的员工零零散散都走了,只剩下靠里的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祁修宁望里瞥了眼,隔着半透明的磨砂玻璃,能看见一位三十岁出头、面容沉稳的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前打电话。
昭凛在家里的时候工作电话打得十分频繁,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祁修宁也大概能对应上此人的身份。
“他就是你的合伙人魏衡川吧?”祁修宁问道。
“嗯,魏哥在业务上比我经验丰富很多,对我帮扶很大,这次公司能组起来,内部全靠他在撑着。”
“照理说,我该去打个招呼的。”祁修宁建议道,“要不等你们聊完,再一起下楼吃点?”
昭凛沉思片刻,“不用了,他这阵子也累了,聊完让他早点回家吧,我们改日再约。”
“行,那你们聊。”祁修宁不想打扰两人交谈,一个人去了昭凛办公室坐着等。
两个办公室之间只隔了一道玻璃墙,其实根本谈不上隔音,昭凛和魏衡川的交谈,他几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魏衡川挂了电话,无奈道:“云昭的许宁那边,说第二期的合同要缓一缓,我刚刚跟她拉扯,她说话犹犹豫豫的,估计是她那边刚开完董事会,受到阻力了。”
昭凛懊恼道:“果然,我爸还是出手了干预了。”
“昭总还真是……寸步不让啊!”魏衡川感慨道,“他既然出手了,不可能只联系了许宁一家,恐怕我们得做好准备,明年的投资款,可能全部落空了。”
昭凛咬牙切齿地说:“年底了费力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对他没有好处,纯粹就是为了恶心我。抱歉,都是我的责任。”
魏衡川安慰道:“不用说这些,我当初跟你出来的时候,就想过会有遇到这个问题的。”
祁修宁听到这觉得还有些庆幸。自己能力有限,在工作上实在无法对昭凛有所裨益,好在他还能找到值得信赖的伙伴。
昭凛条分缕析道:“如果许总那边不行,明年开年我们会很被动,没有足够的研发资金,市场很容易被提前抢占……”
魏衡川叹了口气,“最难的阶段都挺过来了,我再想想办法吧。”
紧接着,是好一阵的沉默。
昭凛犹豫了很久,突然郑重开口道:“咱们现在的情况,如果再去约邵谦谈一轮,你觉得有优势吗?”
祁修宁听了这名字也觉得耳熟,仔细一想,邵谦不就是那天,他们在饭店门口遇到的人。
魏衡川思索半晌,缓缓开口道,“邵谦这个人,不好相与。而且我听说,华亭内部最近也有些动荡。”
昭凛回道:“我们规划的体量,能吃得下的公司本来就不多,最重要的是,我们拖不起了,只有他能解我们燃眉之急。”
祁修宁暗自想着,昭凛之前如此厌恶邵谦,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如今能愿意放低姿态回头找他,说明是当真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
魏衡川坦然地说:“也是,现在不是我们有能力挑剔的时候,能多一条活路总是好的。”
昭凛当机立断道:“那就这样吧,这两天你先处理内部的事情。我去探探邵谦口风。他要还是不松口,那就算我自讨没趣、活该遭人笑话。只是……”
昭凛欲言又止,停顿了半晌,方才开口说道:“这次的事算我对不住你,要不是因为跟我合作,你不会遇到这么大阻力。”
“哪儿的话。”魏衡川劝慰道,“要不是你拉我出来,我也没机会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没道理资源我享受,风险全都你一个人承担,不用有压力,我输得起。”
啪嗒。
听见隔壁的开门声,祁修宁方才后知后觉地起身走了出去,本想和对方打个照面,却只看见对方匆忙离去的背影。
“晚了一步啊。”
昭凛和祁修宁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他急着回家。”
“你们方才聊的,我在隔壁都听见了。我感觉这人挺靠谱的,说得也在理。昭凛,你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昭凛眼神中少见的流露出一丝脆弱,一声不吭地咬牙忍着,直到跟着祁修宁回到家,才敢卸下身上盔甲,像只猫一样团着身子缩进祁修宁怀里。
他会心慌、会害怕,抉择之前会犹豫,很多的事情,他都没有表现得那样笃定。
“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了。”祁修宁边拍着他的后背,边说道,“你是起点太高了。任何一个小的失误,对你而言都好像是一落千丈。其实不该是这样的,你还年轻,值得很多、很多的试错机会,别对自己太严苛。”
昭凛忽的一笑,眯起眼来看他,“祁老师,你当哄小孩呢?”
祁修宁将他往墙上轻轻一推,嫌弃道:“知足吧,还有人能把你当小孩哄。”
昭凛笑道:“谁像你一样,一直拿我当小朋友啊!”
“少嘴贫。想清楚了就去做,小朋友都是横冲直撞的,谁家小孩懂什么叫瞻前顾后啊。”
“祁老师教训的是,我都听你的。”
话虽如此,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昭凛才在祁修宁的劝慰下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拉下脸面给邵谦打电话。
电话接通,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对面传来:“喂?”
昭凛听出声音不对,脸色骤变,忙问道:“邵总不方便接电话吗?”
对方顿了顿,低声回道:“他病了在家里修养,工作上的事你得找其他负责人了。”
见昭凛愣住没回,对方又好心地补充了句:“你这边,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昭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那边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
“谁找我?”气息微弱,却能明显分辨出是邵谦的声音。
“没说。你给人存的这什么备注啊,认不出来一点。”
邵谦接过手机,看到“ZZZ失踪自动报警”几个字,浅浅一笑,摆足了隔岸观火的架子,用看热闹般讥讽的语气说,“昭凛啊,你终于发现没人愿意接手是吧,可惜啊,现在我在公司没有话语权了。”
邵谦说话时鼻音很重,似乎得了重感冒,字字透露着疲乏,语气却轻松得很。有种明明说着丧家之犬的话,却心情万分雀跃的违和感。
方才接通电话的男子闻言沉声道:“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
显然,这话不是说给昭凛听的。
邵谦被那人训了一句,语气间的嚣张跋扈稍微收敛点了,态度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傲慢,“原先答应给你的条件没法作数了,你要有意向的话,合作是能谈,但得回头公司重新拟定条件了。”
昭凛是想来碰碰运气,可也没道理平白无故遭人羞辱,于是斩钉截铁地说道:“你那份合同已经是我的底线了,再加码不可能,现在这个阶段,我们项目已经平稳运转了,该提条件的是我才对。”
邵谦显然不上他的套,“你能想到我,是走投无路了吧?还不端正一下态度。”
昭凛咬牙道:“份额可以按你说的来,我就一句话,我要联合版权。”
“呵!”邵谦轻蔑地笑了笑,“我倒是想答应啊,可惜,我说的不算。”
“你……”
昭凛刚想说话,邵谦身边那人再次抢过电话:“抱歉,他实在病得厉害,先不聊了吧,反正也不作数。晚点我了解清楚,给你回电。”
听见电话挂断的声音,昭凛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山穷水尽,该准备解甲归田、收拾行囊,跟着祁修宁去种麦子了。
他刚算完公司能撑到开年几月,思索着如何把情况同步给魏衡川时,手机忽然收到一条陌生短信:“约个时间,见一面细聊。”
昭凛觉得怪异,但对方语气又实在过于笃定。
“您哪位?”昭凛回消息问道。
数秒后,对方回了三个字:“顾庭简。”